摩天轮缓缓下行，城市的灯火在脚下流转，如同一条绵延的光之河流。轿厢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夏玥那句关于“喜欢”的茫然低语在静静回荡，以及她眼中那前所未见的、冰层碎裂般的无措。
堇看着她，看着这个总是冷静自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优等生魔法少女，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般脆弱。
夏玥那番关于“优秀”、“职责”、“最优解”的独白，像一面镜子，意外地照见了堇自己内心深处某些一直被刻意忽略的东西。
她覆盖在夏玥手背上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隐藏那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惧的秘密。
“夏玥……”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你问我为什么是这么‘奇怪’的一个人……其实，我也不知道。”
夏玥抬起眼眸，冰蓝色的瞳孔中依旧残留着困惑，但更多了一丝专注的倾听。
“我……”堇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她的目光有些飘忽，仿佛穿越了轿厢，看向了某个虚无的远方，“我没有以前的记忆。至少，没有你们所谓‘正常’的、完整的记忆。”
夏玥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我的记忆，好像是从两年前，在这个城市醒来那一刻才开始的。”堇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之前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不是模糊，是彻底的……虚无。”
她感受到夏玥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每次，当我试图用力去回想，去触碰那片空白的时候……”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得到的不是画面，不是声音，只有……剧烈的头痛，还有一种……一种像是要把我整个人撕碎、淹没的……感觉。很复杂，有悔恨，有悲伤，有愤怒，还有很多我说不清的东西……但都很痛苦，很可怕。”
她抬起头，直视着夏玥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懦和闪躲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坦诚和……一种深藏的恐惧。
“我不知道我以前是谁。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像那个薇奥莱特说的，是个‘叛徒’，是个‘窃火者’？”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历史上某个……臭名昭著、杀人如麻的邪恶魔女？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她的语气变得异常坚定，那是一种在虚无和恐惧中唯一能抓住的、如同救命稻草般的信念，“我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隐藏自己，活下去。”
“所以，”堇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近乎悲哀的笑容，“我开始‘扮演’。扮演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一个体能弱鸡、成绩中游、有点小迷糊、偶尔会犯花痴的……‘风见堇’。我观察别人，模仿她们的神态、语气、反应。我学着怎么笑才能显得自然，怎么哭才能惹人怜惜，怎么撒娇才能不让人讨厌……我给自己涂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保护色’。”
她看着夏玥，眼神复杂。
“就像你，用‘优秀’、‘冷静’、‘高效’作为你的铠甲一样。我也在用‘平凡’、‘柔弱’、甚至……‘蠢笨’作为我的伪装。我们都……在用自己认为安全的方式，把自己武装起来，努力地……在这个并不那么安全的世界里，活下去。”
“直到刚才，听你说了那些……”堇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带着一种恍然和奇异的共鸣，“我才发现，我们……原来是这么相像啊。”
“都在害怕。”
“都在用坚硬的外壳，包裹着里面那个……会迷茫、会不知所措的、真实的自己。”
话音落下，轿厢内陷入了一片深沉的寂静。只有机械运转的细微嗡鸣，以及窗外遥远城市的背景噪音。
夏玥一动不动地看着堇，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风暴。震惊、了然、同情、共鸣……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她眼中交织、碰撞。
她一直试图用理性去分析堇，去理解这个扰乱她心绪的“异常点”。她计算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真相竟是如此……沉重，又如此……相似。
原来，那看似截然不同的外壳之下，包裹着的是同样不安、同样在寻找自身存在意义的灵魂。
她一直追求的“最优解”，她一直压抑的“不必要情绪”，她一直困惑的“失控”……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模糊的、却无比真实的出口。
不是错误。
不是需要被纠正的偏差。
而是……两个迷失的灵魂，在黑暗中，本能地相互吸引、相互辨认的……共鸣。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抽出了被堇覆盖的手。
然后在堇有些错愕和失落的注视下，张开双臂，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姿势，将眼前这个同样包裹着厚厚伪装、内心却一片荒芜与恐惧的女孩，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堇的身体瞬间僵硬，随即软化下来。
夏玥的下巴轻轻抵在堇的肩头，闭上了眼睛。她能感受到怀中身体的单薄和细微的颤抖，也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那颗一直规律跳动的心脏，正以一种陌生的、激烈的节奏鼓噪着。
冰封的外壳，在这一抱中，轰然碎裂，化作涓涓细流，温暖而酸涩地流淌过四肢百骸。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受控制地被这个“各方面都垫底”的家伙吸引。
不是因为任何可以量化的数据，不是因为任何理性的判断。
只是因为……
她们是同类。
是在无边孤寂和伪装中，终于嗅到了彼此气息的……同类。
“……嗯。”夏玥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回应，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摩天轮稳稳地停在了地面，轿厢门再次打开。
但这一次，相拥的两人谁也没有动。
外面的世界依旧喧嚣，未来的道路依旧布满迷雾和威胁。
但在这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空间里，两个卸下了所有伪装的灵魂，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隔阂地，拥抱了彼此。
也拥抱了那个一直隐藏在坚硬外壳下，真实、脆弱、却依然努力想要活下去的……自己。
摩天轮的轿厢门缓缓打开，外面喧嚣的人声和欢快的音乐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瞬间将方才那个与世隔绝的静谧空间填满。
夏玥几乎是同时松开了拥抱，身体微微向后撤开。
然而，就在堇以为一切恢复原状，那个熟悉的、冷冰冰的夏玥会回来时，她却怔住了。
夏玥的脸上，不再是以往那种仿佛精密仪器般毫无波动的平静，也不是刚才卸下伪装时的脆弱与茫然。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碎冰已然消融，化作了一池漾着温柔星光的春水。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清晰而真实的、带着些许羞涩，却更多是释然与暖意的笑容。
那不是模仿，不是计算出的最优表情，而是发自内心的、自然而然的流露。
她看着堇，目光柔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能将人溺毙的专注。
然后，在堇还有些发懵的注视下，夏玥微微倾身，一只手轻轻捧住了堇的脸颊。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动作却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一个吻，如同蝴蝶停驻花瓣，带着试探般的珍重和不容错辨的怜惜，轻轻落在了堇的唇上。
很轻，很短暂。
却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堇所有的思绪。
堇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心底涌起，淹没了之前的惶恐、不安和所有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闪躲，没有惊讶，只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片刻的温存，然后，用同样温柔的力道，轻轻地回抱住了夏玥。
这一刻，不需要言语。
摩天轮下，人来人往，灯光璀璨。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个刚刚抵达地面的普通轿厢前，发生了怎样微妙而重要的变化。
除了……某个恰好举起手机，调整角度准备拍摄摩天轮夜景的游客。
“咔嚓。”
一声轻微的快门声，淹没在周围的嘈杂中。
几分钟后，圣樱学园的内部论坛及周边几个本地社交平台上，一条附带照片的帖子悄然出现，并迅速被点赞转发。
照片的构图有些巧合，背景是流光溢彩的摩天轮和模糊的人群光斑，焦点却恰好捕捉到了轿厢门前那两个相拥亲吻的少女身影。
虽然像素不算极高，但夏玥那标志性的蓝色头发和清冷侧颜，以及堇那熟悉的纤细背影和部分侧脸，足以让熟悉她们的人一眼认出。
标题更是引人遐想：
【惊！圣樱高冷之花夏玥学姐与神秘少女摩天轮顶点浪漫一吻！是官宣吗？！】
配文：啊啊啊亲眼目睹！就在刚才！摩天轮下面！夏玥学姐笑得好温柔！另一个女孩子也超可爱！她们抱在一起还亲了！我没了！【爱心】【爱心】【爱心】
帖子下面瞬间炸开了锅。
“卧槽？！真的假的？！夏玥学姐？！那个学生会会长？！”
“另一个是……风见堇？经常和林晚学姐在一起的那个？”
“破案了！原来夏玥学姐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kswl！高冷学霸 x 软萌少女！这是什么神仙CP！”
“拍照的兄弟你是我的神！角度刁钻！”
“@林晚V@鱼念念V 快来看！你家堇宝被拐跑了！”
“楼上别乱@，万一打起来……”
“只有我觉得这画面好美吗？灯光氛围绝了！”
……
当堇几乎是同时被林晚和鱼念念的疯狂消息提示音轰炸，点开那个附带链接，看到那张被疯狂转发的照片时，她整个人“轰”地一下，从头到脚都红透了，像是煮熟的虾子。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猛地用手捂住了脸，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这算什么？！大型社死现场吗？！她和夏玥……接吻……还被拍下来传到网上了？！这下全校、不，可能整个圈子的人都知道了！
这绝对是她风见堇转生以来，最黑的黑历史！没有之一！
她偷偷从指缝里看向旁边的夏玥。
夏玥显然也收到了消息，她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脸上倒是没什么羞窘的表情，反而……嘴角那抹温柔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些？她甚至还伸出指尖，轻轻放大了照片，仔细看了看。
然后，在堇惊恐的目光中，夏玥抬起头，看向她，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清晰的笑意和一丝……狡黠？
“拍得还不错。”夏玥语气平静地评价道，仿佛在讨论一张普通的风景照。
堇：“！！！”
不错？！哪里不错了？！这分明是公开处刑啊！
看着堇快要羞愤自尽的样子，夏玥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她收起手机，自然地牵起堇的手（这个动作又引来周围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手机拍照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然：
“走吧。”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反正，以后这样的事情，大概还会有很多。”
风见堇：“……”
她看着夏玥那恢复了冷静、眼底却盈满笑意的侧脸，再感受着周围无数道或好奇或羡慕或激动的目光，以及手机里还在不断弹出的新消息提示……
完了。
她的“普通”女高中生生活，看来是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而她的黑历史……又积累了一个。
不过……
被夏玥紧紧牵着的手，传来坚定而温暖的力道。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至少，这个“黑历史”的另一位主角，是她愿意一起去面对未来所有未知的人。
堇红着脸，低着头，却悄悄地，反手握紧了夏玥的手。
社死就社死吧。
反正，有她陪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