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林晚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一字一句，不仅凿碎了她最后的侥幸，更将她推向绝望的深渊。
那赤裸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让她如坠冰窖，连骨髓都透出寒意。
林晚凝视着堇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那冰冷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仿佛被那恐惧刺痛，但旋即，更深的、如同沼泽淤泥般的执拗翻涌而上，将其彻底淹没。
她没有再逼近，而是缓缓蹲下身，与瘫坐在地的堇视线平齐。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陷入遥远回忆的飘忽感。
“小堇，你大概……早就忘了吧？”林晚的嘴角牵起一个近乎破碎的弧度，带着苦涩的自嘲，“或者说，你的目光，从未真正为我停留过，看清过我原本的模样。”
“在你来之前……”她的目光涣散，投向虚空，仿佛在凝视那个不被人在意的过去，“我只是一个终日蜷缩在昏暗房间里，与冰冷屏幕、跳跃代码、虚拟角色相伴的……阴郁的孤僻分子。不会打扮，不善言辞，更不懂如何融入人群。在班级里，我是透明的，甚至是……某些人闲暇时取笑的素材。”
“我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她的陈述平静得可怕，没有自怜，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我以为我的人生轨迹就会那样延伸下去，毕业，然后将自己放逐到另一个相似的封闭空间，直至腐朽。”
“然后，你出现了。”林晚的目光骤然收回，死死钉在堇脸上，那空洞的眼底，倏地燃起一簇幽暗却执拗的火焰，如同在永夜中跋涉的旅人，终于窥见了唯一的光源，带着不顾一切的贪婪，“你就那样毫无预兆地，闯进了我一片死寂的世界。”
“你那么……普通。”她用了一个近乎失礼的词，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珍视，“成绩中庸，运动不佳，反应总是慢半拍，带着点天然的迷糊。可你就是……不一样。你会对我展露笑颜，不是社交礼仪式的敷衍。你会因我游戏获胜而真心雀跃，会被我突如其来的恶作剧吓得惊跳而后鼓着腮帮子瞪我……那些反应，那么鲜活，那么……真实地灼烫着我。”
“对我而言，你就是刺破我无边灰暗的、唯一的那束光。”林晚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我抓住了你，就从未想过松手……也绝不可能松手。”
她伸出手，指尖渴望地伸向堇的脸颊，但在察觉到堇触电般的瑟缩时，那只手僵硬地停滞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紧紧攥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为了让你多注视我，为了让你觉得与我在一起是‘有趣’的，是‘值得’的……”林晚的语气染上了一种自毁般的狂热，“我去学习如何装扮自己，如何模仿那些活泼的语调，如何扮演一个‘阳光开朗’、‘受人欢迎’的林晚。我疯狂地磨炼游戏技巧，不是为了虚名，只为能带你赢得胜利，换取你片刻的欢颜。我甚至……去钻研那些我曾鄙夷的、所谓的‘人际交往规则’……”
“我所做的一切……所有的扭曲和伪装……”她的声线陡然拔高，积压的委屈与不甘如同火山喷发，“都只是为了你！为了在你眼中占据一席之地！为了让你……离不开我！”
“而你也曾需要我的，不是吗？！”林晚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死死锁住堇，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维系理智的稻草，“以前，我的靠近会让你脸红！我的拥抱你虽嘴上抗拒，却从未真正用力推开！我们共度的那些时光——电玩城的喧闹，甜品店的甜蜜，深夜联机的默契……那时你的笑容是真实的！你明明是享受与我在一起的！告诉我，为什么？！”
她的情绪再次决堤，声音尖锐得刺破空气：
“为什么一切都变了？！为什么你的目光越来越多地流连在那个夏玥身上？！那个刻板的、冰冷的、像精密仪器一样的家伙！她究竟哪里比我好？！她懂得何为喜悦吗？她会记得你偏好的零食口味吗？她会放下一切骄傲陪你疯癫胡闹吗？！”
“她不能！她只会用那些冰冷的规则束缚你！只会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审视一切！”林晚仿佛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将所有的嫉妒与怨毒倾泻而出，“我甚至可以容忍那个吵吵嚷嚷的鱼念念待在你身边！我知道你心软，对那种故作可怜的家伙没有抵抗力！我忍了！但是夏玥不行！绝对不行！”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最终的诉求，带着崩溃的哭腔，也带着毁灭性的偏执：
“我才是最先找到你的那个人！我为了你撕裂重组了自己！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小堇……你身边可以容纳其他人，我可以不在乎……但是……”
“你最依赖的，最特殊的，心里最爱的那个位置……必须属于我！只能属于我！”
她猛地伸出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堇冰凉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仰起的脸上泪水纵横，眼神却偏执、狂乱得令人胆寒。
“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像我以为的那样……只注视我，只为我展露笑颜，只依赖我一人……好不好？”
冰冷的锁链依旧禁锢着房门，绝望与疯狂在空气中无声蔓延。
堇的手腕传来钻心的疼痛，这痛感清晰地昭示着现实的残酷。她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状若癫狂的林晚，看着她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炽热与混乱。
她所认识的那个、带着点坏心眼的、却鲜活的林晚，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捕获她而精心编织的幻象。
堙的手腕被攥得生疼，那力道仿佛要碾碎她的骨骼，也彻底碾碎了她对过往的所有怀念。巨大的悲哀与无力感如同潮水将她淹没。她放弃了挣扎，只是用带着哽咽的、微弱如丝的声音乞求：
“晚晚……我们……回到过去那样，不行吗？”泪水无声滑落，与她脸上的湿润混为一体，“就像以前……一起打游戏，分享零食，你捉弄我，我生你的气，最后又和好……那样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她无比渴望能回到那份看似“平常”的时光，即使其中夹杂着胁迫与无奈，至少表面维系着“安稳”的假象。
林晚听着堇卑微的乞求，看着她不断滚落的泪珠，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与痛楚，但那抹动摇迅速被更加坚冷、更加黑暗的执念吞噬。她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握住堇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反而更紧了些。
“回不去了，小堇。”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清醒”，“你说的‘以前’……是虚假的。是我精心构筑的舞台，是你被迫配合的演出。那样的关系不堪一击……脆弱到夏玥一出现，你就毫不犹豫地转身投向她。”
她伸出另一只手，指腹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有些粗鲁地擦拭着堇脸上的泪痕，动作间混杂着一种扭曲的怜惜与掌控欲。
“我试过的……我真的尝试过维持原状。”林晚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哽咽，但眼神却愈发冰封，“可我无法忍受你逐渐远去的身影。我承受不了你凝视夏玥时的那种眼神……那种，我拼尽全力也未能换取的眼神。”
她的指尖停留在堇湿润的眼角，微微施加压力。
“所以，不行。”她斩钉截铁地宣判，不留丝毫余地，“放你离开？放你离开让你再次投入她的怀抱？让我重新品尝被遗弃、被忽视的滋味？不……我绝不允许。”
林晚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极致温柔，却让堇毛骨悚然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种尘埃落定般的诡异平静，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深情”。
“别怕，小堇。”她轻声细语，如同吟唱催眠的曲调，“我不会伤害你。我怎么忍心伤害你呢？”
“我会一直陪着你。就在这里。”她环顾这个被锁链囚禁的空间，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扭曲的“满足”与“安心”，“你看，这里很安全，只有我们。没有夏玥，没有鱼念念，没有那些会夺走你目光的闲杂人等。”
“我会让你快乐的。”林晚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为你准备了所有你爱的零食，下载了你可能喜欢的影音游戏，搜集了无数有趣的漫画小说……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做所有能让你感到愉悦的事。你不会感到乏味，我保证。”
她凑近堇，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呼吸交织，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意图将堇的意志彻底吞没。
“这样不好吗？只有我们两人……永恒相伴。”她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却又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你再也不必担忧身份败露，不必恐惧魔女追猎，不必困扰于那些纷乱的感情纠葛……你只需要看着我，只需要依赖我，便足够了。”
“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丧钟，敲碎了堇所有的希冀。
她凝视着林晚近在咫尺的、盈满了病态爱意与绝对占有欲的脸庞，感受着手腕上清晰的痛楚，回望那扇被冰冷锁链彻底封死的门扉……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一路窜升，冻结了她的血液与呼吸。
她终于彻底明悟。
林晚并非一时迷失。
她是真的，亲手打造了一座精致的牢笼，并决意将她，连同她自己那扭曲的灵魂，一同永世囚禁于此。
所谓的“快乐”，所谓的“陪伴”，都将是建立在剥夺自由、扼杀自我之上的，虚伪的泡影。
她的世界，从这一刻起，被蛮横地、彻底地，压缩成了这方寸之地。
而眼前的林晚，不再是那个记忆中会逗弄她、也会惹恼她的友人。
而是……看守这座永恒牢笼的，最深情也最可怕的狱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