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的狂风似乎也因这场骤停的战斗而屏息,空气中只剩下冰屑消融的细微声响,以及焦黑地面上偶尔跳跃的零星电火花。
堇紧紧抱着那只与她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轻松熊,泪水无声地淌过脸颊。
她看着林晚被戴上那闪烁着符文的禁锢手环,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般被搀扶带走,巨大的悲伤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湿润水汽的身影快步来到她身边。
“姐姐!”
鱼念念的声音里带着未褪的焦急与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她先是飞快地瞥了一眼林晚被带离的方向,眼神复杂,但立刻将全部注意力聚焦在堇身上。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萦绕着柔和的水雾,轻轻拂过堇的臂膀,那水汽带着安抚与净化的微光,试图驱散萦绕在堇周身的不安与悲伤。
“姐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晚晚姐她……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鱼念念的声音软糯,带着真切的惶恐,那双总是漾着水光的大眼睛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堇,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伤痕。
她知道林晚做了过分的事,但看到堇如此伤心,她的心也跟着揪紧了,那份对堇近乎本能的依赖与保护欲在此刻占据了上风。
另一边,火花兰也走了过来。她的脸色依旧透着不健康的苍白,显然是伤势未愈又强行出手的缘故。她看着堇那副泪眼婆娑、失魂落魄的样子,习惯性地想开口刺上几句,但目光触及堇怀里那个傻气的玩偶和满脸的泪痕,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过头去,语气依旧硬邦邦,却奇异地少了往日的尖锐:“喂,笨蛋魔女!哭什么哭!又不是世界末日!那种……自己走上歪路的家伙,被抓去接受改造也是咎由自取!”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过生硬,又别扭地补充道,同时指尖“噗”地一声燃起一簇小小的、温度控制得恰到好处的暖橙色火焰,看似粗鲁地凑近堇,烘烤着她被夜露与泪水打湿的肩头衣物和脸颊。
“赶紧把眼泪擦干,丑死了!还有,你抱着的这玩意是什么?看着傻乎乎的……”
与鱼念念直白的担忧和火花兰别扭的关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夏玥的沉默。
她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雕,冰蓝色的眼眸望着林晚消失的楼梯口,唇线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周身的寒气比以往更加凛冽,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冻结在了内心深处。亲手终结并导致昔日同伴被强制带走,这份沉重显然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她没有立刻去安慰堇,或许是因为内心的波澜尚未平复,或许是她本身就不擅长用言语表达此刻翻涌的复杂心绪,又或许,她在思考着更深层的问题——关于林晚的堕落,关于总部的裁决,以及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堇,如何收拾这片狼藉的残局。
而欧阳娜,则完全置身于这弥漫的复杂情感氛围之外。她正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善后流程:用手中的设备精准扫描记录战场残留的能量波纹,评估结界破损程度,指挥后续赶来的、穿着制式服装的后勤人员高效地清理现场,确保没有任何超自然痕迹暴露。她的动作精准、干练,表情如同覆盖着冰霜的湖面,不起丝毫涟漪。
“能量污染等级确认B+,局部结界损毁度57.3%,建议立即启动三级净化协议,并提交详细事件报告……”她对着通讯器冷静地汇报,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动。
楼顶之上,于是构成了一幅割裂的画面:
一边是鱼念念柔声的安慰与火花兰笨拙的暖意,试图将堇从悲伤的漩涡中拉起;
一边是夏玥如同沉入深海般的静默,独自承担着抉择后的重量;
而欧阳娜,则像一台绝对理性的精密仪器,高效地抹除着这场因执念而引发的风暴所留下的一切物理痕迹。
夜风带着凉意吹拂而过。
堇看着身边关心她的人,又望向夏玥沉默而僵直的背影,再想到被带往未知命运的林晚,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这场风暴看似暂时平息,但留下的,是破碎的信任,是深刻的伤痕,是一个需要巨大勇气去面对的未来。
就在欧阳娜带来的工作人员准备将林晚彻底带离现场时,一直沉默流泪的堇,忽然用力吸了吸鼻子,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
她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抱着那只轻松熊,猛地推开身前两个正在记录数据的工作人员,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冲到了被束缚着、低垂着头仿佛失去一切生气的林晚面前。
“晚晚!”
林晚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那双曾经闪烁着狡黠、热情与偏执光芒的眼眸,此刻灰暗如同死寂的废墟。
堇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痛尖锐而窒息。
她深吸一口气,将怀中那只略显陈旧却依旧柔软的轻松熊玩偶,轻轻塞进林晚被符文手环禁锢的、冰凉的臂弯里。
然后,她用一种清晰、带着微不可察颤抖却无比郑重的语气,仿佛跨越了所有纠葛与伤害,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开口说道:
“你好,我叫风见堇。”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林晚空洞无神的眼睛,“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这句如同穿越时光而来的问候,像一颗细小却坚韧的种子,试图在那片荒芜的心田寻找一丝裂缝。
林晚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视线有些茫然地落在臂弯里那只熟悉的轻松熊上,布料粗糙的触感似乎唤醒了某种遥远的身体记忆。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堇那张写满了紧张、期待与不容置疑的真挚脸庞上。
她木然地,几乎是凭借某种残存的本能,收拢手臂,接住了那个抱枕。
看到林晚有了细微的反应,堇的勇气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她不再使用那“初次见面”的句式,而是带着深切的愧疚与恳求,继续说道:
“对不起,晚晚……真的对不起。” 她的声音再次哽咽,却努力维持着清晰,“是我太迟钝,是我忽略了你……是我没有察觉到你的不安,没有好好回应你小心翼翼递出的感情……才让你被逼到了这个角落,变成了这样……”
“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堇的眼中重新蓄满了泪水,但这一次,那水光中闪烁着的是不肯熄灭的希冀,“不是以魔女和魔法少女的身份,也不是以囚禁者与被囚禁者的关系……就只是……作为林晚和风见堇,重新认识,重新学着做朋友……可以吗?”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林晚身上那套勾勒出姣好曲线、却因主人的颓败而显得格外刺眼的战斗服。
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骤然闪过脑海——林晚似乎总是不太情愿轻易变身,偶尔变身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
堇努力挤出一个带着泪花的、极其温柔的笑容,语气带着了然的安抚:
“原来……你之前一直不太愿意变身,是因为这个啊……” 她的视线在林晚的战斗服上短暂停留,没有任何评判,只有纯粹的理解,“这套衣服……对你来说,是有点太‘醒目’了,会觉得不自在,对吧?”
她的话语轻柔,仿佛在分享一个只有她们两人才懂的小秘密,却精准地触碰到了林晚内心深处一个连自己都可能未曾清晰承认过的、属于少女的羞赧与矜持。
“不过……” 堇的声音更加柔和,带着毫不掺假的赞叹,“它真的很美,晚晚。和你……非常相配。”
这句话,像是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悄无声息地刺破了林晚那颗被黑暗与绝望层层冰封的心。
紧接着,在所有人——包括面色冷峻的欧阳娜、满眼担忧的鱼念念、神情别扭的火花兰,以及一直沉默不语的夏玥——或惊诧、或凝重、或复杂的注视下,堇踮起脚尖,双手轻轻捧住林晚那布满泪痕、冰凉得吓人的脸颊。
然后,她低下头,将一个轻柔的、带着无尽歉意、原谅、以及某种坚定誓约的吻,印在了林晚的额头上。
吻很轻,如同初雪降落,却带着足以融化冰封的暖意。
“我会等你回来的,晚晚。” 堇松开手,后退一步,凝视着林晚那双因为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微微泛起一丝极其微弱涟漪的眼睛,用无比清晰、坚定的声音宣告,“无论多久,无论在哪里,我都会等你。等你变回那个……我认识的,会笑得眼睛弯弯,会抱着轻松熊感动到偷偷掉眼泪的林晚。”
“我们……说好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毅然转身走回原地,将空间留给执行公务的人员。但她的目光,如同最坚定的锚,始终牢牢系在林晚身上。
林晚呆呆地站在原地,额头上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如同烙印,挥之不去。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轻松熊,又抬头望向堇那双燃烧着等待与承诺的眼睛,胸口那颗已经变得浑浊黯淡的宝石,内部似乎有某种东西极其微弱地、挣扎般地脉动了一下。
但那失去的神采,并没有立刻回归。
但那片彻底吞噬一切的绝望死寂,确实被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名为“希望”的星火,在那片无边的黑暗深处,被重新点燃。
欧阳娜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最终没有阻止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用眼神示意工作人员继续执行任务。
林晚被带走了,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完全麻木地低着头。
在转身被带入楼梯间阴影的那一刻,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尽了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死死攥紧了怀中那只轻松熊的绒毛。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绝望与救赎的……纤细却坚韧的绳索。
堇看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等待或许漫长而艰辛,修复之路注定布满荆棘。
但这一次,她做出了选择,许下了诺言。
她承诺了,会等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