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报室冰冷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滑闭,将欧阳娜公式化的声音与那些令人窒息的数据彻底隔绝。
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她们四人的脚步声在回荡,敲击着冰冷的地板,也敲击在各自的心上。
鱼念念和火花兰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目光触及堇紧抱轻松熊、失魂落魄的模样,以及夏玥周身那明显低沉的气压,最终还是默契地放缓了脚步,悄然拉开了些许距离,留给她们一片安静的空间。
堇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缓慢,仿佛脚下不是平坦的走廊,而是泥泞的沼泽。
欧阳娜那句“不可逆”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她的心脏,林晚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眸和那颗被不祥黑色缠绕的宝石,在她脑海中反复灼烧。
自责、悲伤,还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无能狂怒,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她抱着轻松熊的手背。
堇微微一颤,抬起头,撞进了夏玥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
此刻,那冰封的湖面似乎融化了些许,流露出复杂的、掺杂着担忧与深刻理解的微光。
“别把所有的重量都扛在自己肩上。”夏玥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林晚的选择,终究是她自己做出的。那份偏执的种子,也并非一日长成。”
堇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夏玥轻轻摇头,止住了她未出口的话语。
夏玥的目光转向走廊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回望不久前的某个瞬间。她的侧脸在廊灯下显得有些柔和,又带着一丝后怕般的庆幸。
“堇,”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剖白般的坦诚,“其实……在摩天轮那天之前,我或许……并不比林晚清醒多少。”
堇怔住了,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浮现出不解。
夏玥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带着自嘲意味的弧度:“我一直活在‘最优解’的框架里,用‘职责’与‘理性’构筑起厚厚的壁垒。我压抑所有我认为‘不必要’的情绪波动,包括……对你的在意,和那份连我自己都无法清晰定义的……渴望。”
她的指尖在堇的手背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那微凉的触感奇异地带来一丝安抚。
“那时的我,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只知道要将你‘控制’在安全范围内,却从未思考过该如何正确地去……对待你,去理解你。如果不是那天……如果不是你对我说出的那些话……”
夏玥转过头,深深望进堇的眼睛,冰蓝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堇苍白而脆弱的脸庞。
“你告诉我,我们都戴着伪装,都在害怕,都用坚硬的外壳保护里面那个真实、甚至有些狼狈的自己……是你点醒了我。”她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是你让我明白,那些‘不必要’的情绪,那些迷茫与脆弱,并不可耻。它们……是我们血肉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你亲手撕开我那层冰冷的外壳,让我看到自己内心同样的荒芜与孤独,让我意识到我们原来是黑暗中彼此映照的同类……”夏玥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也更清晰地带着那份庆幸,“或许,当嫉妒和占有欲悄然滋生时,当无法理解你与林晚之间过于亲密的互动时,我也会像她一样,被那些晦暗的情绪吞噬,走向另一个极端——用更冷酷、更符合‘规则’外壳的方式,将你禁锢起来,并偏执地认为那就是‘保护’与‘拥有’。”
她轻轻吸了口气,握住堇的手微微收紧,传递着坚定的力量。
“所以,堇,不要认定一切都是你的过错。是你……在无意之中,也阻止了我可能发生的‘坠落’。”夏玥的目光温柔而笃定,“林晚的事,我们都有未能尽责之处,但这绝不是你一人该背负的十字架。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沉溺于自责的泥潭,而是要想办法……一起面对。”
这番话,如同温暖的光束,一层层穿透堇心中厚重的阴霾。
她从未想过,自己在摩天轮上鼓足勇气的、笨拙的坦白,不仅拉近了她与夏玥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甚至可能在无形中,避免了另一场类似的悲剧在夏玥身上重演。
是啊……她们都曾在迷宫中摸索,都曾用错误的方式去表达内心、去索取温暖。
林晚踏上了那条不归路,而阿玥,因为她的介入,得以走向另一条可能性的岔路。
堇反手紧紧握住了夏玥微凉的手,从那份坚定的回握中汲取着力量。她怀中的轻松熊,似乎也不再仅仅是悲伤的象征,更承载着过往的温暖碎片与未来或许存在的希望微光。
“嗯……”堇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依旧泛红,但眼神已经重新凝聚起星火般的坚定,“我明白了,阿玥。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夏玥的肩头,望向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外部世界的大门,也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望向那个被禁锢在总部深处的、孤独的身影。
“我们一起……等晚晚回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然后,我们一起……把走偏的道路,重新纠正过来。”
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有阿玥,有念念,有火花兰……她们将会一起,去寻找那看似不可能的“逆转”之道。
为了那个曾经如同阳光般照亮她灰暗童年的女孩,也为了她们所有人,能够共同拼凑出一个真正充满光明的未来。
……
夜深人静。
总部安排的临时宿舍里,一片死寂。清冷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冰冷而规整的光斑,如同囚笼的栅栏。
堇蜷缩在床角,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只轻松熊,仿佛这是维系她与过往那点微弱温暖的、最后的救命稻草。
白昼里努力维持的坚强与许下的承诺,在独处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如同退潮般消散,露出底下狰狞的、遍布自我怀疑与憎恶的礁石。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如此无力?如此……渺小?
一个幽暗的念头,如同蛰伏的毒蛇,从心底最阴湿的角落悄然钻出,带着诱惑的嘶声:
你不是……魔女吗?
那些流传的秘闻里……那些被封印的禁忌记载中……魔女在拥抱黑暗后,不是能获得足以颠覆秩序、重塑规则的强大力量吗?
为什么你不行?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弱小得可笑?连自己最想守护的人都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污染、被禁锢,甚至可能永远沉沦在那片绝望的黑暗中?
这股自我质疑迅速发酵、变质,化为对自身存在的、近乎毁灭性的憎恨。
她憎恶这具弱小的躯壳,憎恶那约等于“1.2只影兽幼崽”的可悲魔力,憎恶那片空白的、如同被彻底抹去的过往!
她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憎恨起夏玥、鱼念念、火花兰……憎恨她们拥有力量却同样束手无策,憎恨她们此刻流露的关心——那仿佛都在无声地、一遍遍地强调着她的无能!
如果……如果她能拥有真正的、属于魔女本源的力量,是不是就能打破那所谓的“不可逆”的定论?是不是就能拥有将晚晚从深渊中强行拉回的资格?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在她心中疯狂燃烧,几乎要将她残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那股曾帮助她脱离林晚囚笼的、沉寂而奇异的力量,随着她剧烈波动的情绪再次上涌,这一次,更加汹涌,更加不受控制,瞬间将她彻底吞没!
嗡——!
她周围的空间发出一阵剧烈的、肉眼可见的扭曲!床铺、桌椅、月光切割出的光斑……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景象疯狂晃动、破碎、重组!
下一秒,天旋地转。
她不再身处那间冰冷压抑的宿舍,而是站在一个无比广阔、仿佛没有边际的奇异空间之中。
周围不再是墙壁,而是无数高耸入云、根本望不到顶端的巨大书架,它们如同沉默的巨人,书架上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材质、闪烁着不同光泽与诡异能量的书籍与卷轴。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古老墨水和某种庞大能量运转时产生的、低沉的嗡鸣混合气息。
这里……是一座无限广阔的、超乎想象的图书馆?
而在她的正前方,这片空间的绝对中心,摆放着一张古朴厚重、色泽暗沉的巨大木桌。桌后,坐着一位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裁剪极其精致、透着古老而神秘气息的黑色魔女裙装,头戴一顶尖尖的、宽檐的魔女帽,帽檐投下的浓重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优美却缺乏血色的下颌,以及一抹抿着的、淡色的唇。
堇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悸动与熟悉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是……?
没转生前的……我自己?
堇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念头,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那翻腾的憎恨与无力。
然而,那个与她容貌别无二致的魔女少女,并没有回应她无声的惊骇。她只是用那双隐在阴影下的眼睛注视着堇,那目光冰冷、空洞,带着一种审视非生命体般的绝对漠然。
然后,一个清晰、淡漠、不带丝毫人类感**彩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图书馆空间中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冰棱相互撞击,清脆而寒冷:
“六百六十六号。”
编号?她在叫谁?堇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茫然。
魔女少女的嘴角,极其细微地、近乎机械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绝非笑容,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确认动作。
“演,都不演了?”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堇的躯体,直接窥视到她内心深处刚才那翻江倒海的憎恨与对黑暗力量的疯狂渴望。
冰冷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骤然增强,笼罩住堇的全身。
“那么……”
魔女少女微微前倾身体,暗色的帽檐下,那双与堇一模一样、却唯有死寂的眼眸,似乎闪烁了一下。
“做好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