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笼罩这座诡异的小镇。我们找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废弃车库安顿下来。
诗乃带着九条在附近搜罗最后一点可能用得上的物资,为明天一早的彻底离开做准备。
我坐在车库角落,就着微弱的手电光,清点着背包里寥寥无几的罐头和药品。
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罐身,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白天在活动中心的情景——
那些信徒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他们眼中的怒火,以及……水岛奈绪最后被铁男强行拖拽走时,那双冷静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惊怒。
“圣主大人!您不能再被他们蒙蔽了!”
“让我保护您!”
铁男那狂热的叫喊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保护?那真的是保护吗?还是一种更可怕的、以“忠诚”为名的绑架和控制?
水岛奈绪……那个年轻得过分,却用如此残酷而有效的方法庇护了一群人的少女。
她现在怎么样了?
铁男会如何对待她?
那些陷入恐慌的信徒,在被煽动之后,是会冷静下来,还是会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一种不安的预感在我心里悄悄蔓延。
我告诉自己,这不关我的事。
我们已经提醒过她函馆的存在,也给出了建议。是她自己选择留下的,是她自己建立的这个扭曲的体系。
我们被赶出来,两清了。
可是……
可是如果她因为分享了我们的信息,而陷入危险呢?
如果那个铁男,利用信徒的恐慌,彻底架空甚至伤害她呢?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安然入眠。
诗乃和九条带着少量找到的物资回来时,我勉强对她们笑了笑,说我累了先休息,让诗乃守前半夜。
当诗乃抱着斧头坐在门口,身影在月光下勾勒出警惕而固执的轮廓,当九条在角落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轻手轻脚地起身,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我知道这很冒险,甚至很愚蠢。诗乃如果知道了,一定会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瞪我,说不定还会气得跳脚。
但我必须去确认一下。
至少……确认她还安全。
我拿起金属球棒,最后看了一眼诗乃的背影。她好像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依然望着门外。
我俯下身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车库,朝着白天记忆中的方向——那栋社区活动中心,潜行而去。
夜晚的小镇,比白天更加死寂,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我贴着墙壁的阴影移动,心脏的跳动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在紧张什么?或是恐惧着什么?
我害怕着遇见癫狂的信徒,害怕看见水岛痛苦的模样。
比起这些,我更想要看到水岛好好的坐在那里,嘲笑我的杞人忧天。
我无法对她置之不理。这大概就是我永远也改不掉、也从未真正想改掉的“毛病”吧。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确认无辜者的安全,这或许是我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为自己划下的、最后的底线。
身影没入街道的黑暗,逐渐靠近那片白天刚刚经历过混乱与驱逐的“圣地”。
潜入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
或许是因为信徒们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胆敢返回,也或许是白天的骚动耗尽了他们本就贫瘠的精力。
我在路过一栋民居时,顺手从晾衣架上拽下了一件略显潮湿、同样散发着淡淡腐臭的黑袍,毫不犹豫地套在了自己身上。
宽大的兜帽拉下,遮住了大半张脸,这气味和伪装,在这片区域里,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活动中心侧面的换气窗是我白天就留意到的入口。
木板钉得不算牢固,稍加用力就卸下了一块。
我像一道影子滑入内部,扑面而来的是更加浓郁的、混合着人体汗味、陈腐空气和隐隐紧张感的复杂气息。
与白天的喧嚣不同,此刻的建筑内部被一种压抑的寂静笼罩,只有远处大厅方向传来细微的、如同梦呓般的鼾声和偶尔的翻身响动。
我紧了紧身上的黑袍,让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更彻底地包裹自己,然后贴着冰冷的墙壁,向着记忆中的内室方向移动。
脚步放得极轻,呼吸压到最低,手中的金属球棒在袍子下紧握着,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内室在走廊的尽头。
越是靠近,我的心跳得越快。水岛奈绪会在里面吗?
她怎么样了?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内室的门出现在眼前。然而,我的心却沉了下去。
门口有人。
正是铁男。
他并没有像其他信徒一样在大厅休息,而是抱着他那杆粗糙的长矛,像条忠犬一样,直接坐在了内室的门前。
他的脑袋低垂着,似乎在打盹。
果然……他把水岛关起来了,还亲自看守。
一股怒火混杂着焦急涌上心头。我必须进去,但绝不能惊动他,更不能惊动大厅里那些可能并未完全沉睡的信徒。
我停下脚步,将自己完全隐藏在走廊起始处的阴影里,大脑飞速运转。
强攻?风险太大,一旦铁男叫喊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等他离开?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他很可能根本不会离开。
只有一条路了——在他发出声音之前,让他彻底安静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将刺客般的冷静灌注全身。
机会只有一次。
我慢慢地、一点点地挪动脚步,向他靠近。黑袍的下摆拂过地面,几乎没有声音。距离在缩短……五米……三米……我能看到他打盹时微微张开的嘴里流出的口水,能闻到他身上比袍子更浓的体味和一种莫名的亢奋气息。
两米。
就是现在!
在他又一次因为瞌睡而脑袋重重一点、意识最为模糊的瞬间,我如同猎豹般从阴影中暴起!
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耳后的脖颈处,狠狠砸过去!
咚!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沙袋坠地的闷响。
铁男的身体猛地一震,连一声闷哼都没能发出,抱着长矛的手瞬间松脱,整个人歪斜着软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他缓缓倒下的身体,避免发出更大的撞击声,然后将他轻轻放平在地。
做完这一切,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来不及检查他的死活,我立刻转向那扇紧闭的内室门。
门被从外面用一根粗糙的木闩别住了。我迅速而轻巧地抽掉木闩,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内室里只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光线昏暗摇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倒在地上的桌椅,散落一地的纸张和杂物,显然这里发生过一番激烈的搏斗。
然后,我的目光定格在了房间角落一张简陋的榻榻米上。
水岛奈绪在那里。
她身上那件标志性的黑袍被撕扯开了一大片,露出下面单薄的、甚至有些破损的衣物,白皙的肩膀和手臂上带着明显的淤青和抓痕。她的双手被粗糙的绳索绑在头顶,脚踝也被绑着。
嘴上没有被堵住,但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睁着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望着低矮的天花板
仿佛被绑住的人不是她,只是与她不相关的人。
听到开门声,她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过来,看向门口的我,一个穿着黑袍、看不清面容的不速之客。
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水般的漠然。
“铁男……还是谁?”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依旧平稳得可怕。
“还想怎么样?”
我立刻拉下兜帽,快步走到她床边,压低声音:
“是我,神木永。”
那双死水般的眼眸里,终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是你。”
她似乎有些意外。
“你怎么进来的?铁男呢?”
“解决了。”
我简洁地回答,立刻蹲下身,抽出别在腰后的小刀,开始割断她手腕和脚踝上的绳索。绳子绑得很紧,深深勒进了她的皮肉里,留下紫红色的淤痕。
“你怎么样?还能动吗?”
绳索断开,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试图坐起来,但动作明显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有些踉跄。
我伸手扶了她一把。
触碰到她手臂时,能感觉到她皮肤下细微的颤抖,但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的表情。
“我来带你离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