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我们间断的赶路与休息中缓慢流逝。
阳光变得柔和,最后染上了一层橘红,将下方的沼田镇和远处的荒野镀上一层不祥却又略显温暖的色彩。
但那温暖与我们无关,山腰的风到了傍晚愈发凛冽,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冷。
九条蜷缩在背包旁端正的坐着,水岛奈绪正在闭目养神,呼吸很轻,只是偶尔会因为伤处的疼痛而微微蹙眉。
永却一直没怎么休息,不是查看地图,就是整理所剩无几的物资,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的担心我明白。
这个岩石凹地能遮风,却挡不住深夜的寒气,地面也潮湿。我们身上的衣物根本不足以抵御山间春夜的低温。
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水源,我们的水壶快见底了。
如果在这里过夜,明天早上只会更虚弱。
夕阳西沉,天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下方沼田镇的轮廓开始模糊,但那些游荡的丧尸黑影,在逐渐深沉的暮色中,反而因为缓慢的移动而更加显眼——数量一点也没见少。
“不能在这里过夜。”
永终于说出了他的决定,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他看向我们:
“太冷了,没有水,也不安全。万一晚上有什么东西从山上下来,或者镇子里的尸群发生异动,我们会被困在这里。”
他指了指下方,铁路另一侧,那个依着山坡修建的小车站。
站房在暮色中只是一个灰暗的方形轮廓,旁边的附属平房也看不太真切。
“去车站。”
他说:“那里至少有墙壁和屋顶可以真正挡风,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或者至少有个相对干燥的地方休息。”
九条点了点头,疲惫的不想说话。
水岛奈绪也睁开了眼,她没有表示反对,只是默默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准备起身。
我也点了点头。
在荒野和山腰硬扛一夜,绝对是下下策。车站虽然靠近镇子,风险更高,但至少提供了生存所需的基本遮蔽,而且沿着铁路过去,路线相对明确。
以我们现在的状态,需要一个能暂时歇息的地方,而不是继续在露天挨冻。
“那群怪物怎么办?”
我问道:
“从铁路过去,靠近镇子边缘那段,可能会被发现。”
永看向水岛:
“水岛小姐,你对车站附近的地形还有印象吗?有没有更隐蔽的接近路线?或者,车站后面山体的情况怎么样?能不能从我们这边直接横切过去,不从铁路正面靠近?”
水岛奈绪思索了片刻,目光在下方地形和我们所在的山腰之间来回移动。
“直接这样走过去太莽撞了……坡度太陡,而且有很多碎石和灌木,晚上走太危险,容易滑倒或弄出声音。”
她指了指铁路和山体之间那条狭长的、长满杂草的缝隙:
“从铁路走是最近的。但我们可以贴着山体这一侧走,尽量利用阴影和路基的遮挡。车站站台是抬高的,我们可以在接近时,不从正面的台阶上去,而是绕到侧面或者后面,找低矮的地方翻上去。车站建筑本身,应该能阻挡一部分镇子方向的视线。”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显然在脑海中已经模拟过路线。
“好,就这么办。”
永做出了最终决定:
“诗乃,还是你开路,注意铁路两侧和前方。水岛,你跟紧诗乃,及时提醒路线变化。九条,跟紧我。所有人,动作一定要轻,尽可能不要跑动,避免任何不必要的声响。如果,如果被少量丧尸发现,尽量快速无声解决,不要引起更大骚动。如果数量多,立刻撤回,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计划已定,我们没有再耽搁。
趁着最后一点天光,我们背起行囊,再次出发,沿着陡峭的山坡,小心翼翼地向下,朝着铁路线靠近。
下坡比上坡更考验控制力。
碎石在脚下滚动,我不得不经常用手抓住旁边的灌木或突出的岩石来稳定身体。水岛跟得很紧,她的平衡能力出乎意料的好,或许也是因为对地形更熟悉。
九条在永的搀扶下,走得心惊胆战,但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虽然我不太乐意让永牵着她,但看到她战战兢兢的模样,让她自己一个人走只会拖慢永的进度。
终于,我们重新踏上了铁路旁那条狭窄的便道。
暮色降临,铁轨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
左边是逐渐陷入黑暗的沼田镇,那些游荡的黑影已经看不清细节,但低沉的、此起彼伏的嘶吼声,随着夜晚的降临,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可辨,顺着风隐隐传来,让人头皮发麻。右边,是黑黢黢的山体轮廓。
“贴着山体,快走。”
永低声催促。
我们排成一列,紧贴着长满杂草和苔藓的山体崖壁,几乎是蹭着往前走。脚步放得极轻,呼吸都压到了最低。眼睛既要看着脚下崎岖不平的便道,又要不断扫视前方黑暗和侧后方镇子的方向。
路程不长,但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我能感觉自己握着斧头的手心微微出汗。
身后传来九条压抑的喘息和水岛略微不稳的脚步声。
车站的轮廓在黑暗中越来越大。正如水岛所说,站台高出地面不少。我们没有走向正面的台阶,而是按照水岛的指引,继续向前,绕到了车站建筑的侧面。
这里很暗,但在站台边缘与山坡的连接处,有一段低矮破损的栅栏。
“这里。”水岛指着栅栏的缺口:
“翻过去,直接就是站台后方,靠近建筑的地方。”
我率先靠近缺口,侧耳倾听。站台上方一片寂静,只有风声。
我小心地探出头,快速扫视了一眼。
站台空荡荡的,远处的站房窗户黑洞洞的,门似乎关着。
好像没有看到活动的身影。
“上。”
我低喝一声,单手撑住栅栏破损的水泥柱,轻巧地翻了过去,落在站台的水泥地面上,声音很轻。
落地后立刻半蹲,举起斧头警戒。
水岛紧随其后,她的动作比我预想的敏捷。然后是永托着九条翻过来,最后是他自己也利落地爬了上来。
这是一座很旧的小站,站房是木头和砖石混合的结构,窗户勉强算得上完整,门也半敞着,在暮色中显得阴森破败。
站台很短,旁边还有一间更小的、似乎是工具间或者值班室的小屋。
就在我们靠近站台,准备先观察一下站房内部时,那间小工具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
我们四人瞬间僵住,我立刻举起了斧头,永也横过了球棒,连九条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步,躲在我们两人的身后。
然而,从门里走出来的,并不是丧尸。
是三个男人。
他们看起来大约四十到五十岁年纪,身上穿着沾满油污和灰尘的、深蓝色或灰色的工装,戴着同样脏兮兮的帽子。
个子都不高,但身材敦实,皮肤粗糙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户外干体力活的人。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也不简单。
一个是沉重的大号扳手,一个是磨尖了的铁钎,还有一个干脆是把长柄的消防斧。
双方就在暮色笼罩的破旧站台上,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不约而同的僵在原地。
那三个大叔显然也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人来,尤其是我们这样奇特的组合。
四个穿着不合身外套、脸上身上都带着伤和疲惫的年纪轻轻的孩子。
空气凝固了几秒。
“学生?”
“……你们是外面来的?怎么摸到这儿来的?”
他没有立刻攻击,也没有恶语相向。
永显然也察觉到了对方态度中那微妙的温和气氛。他保持着防御姿势,但语气尽量缓和地回答:
“是的,我们从南边过来,想去北边。路过这里,想找个地方过夜。没想到这里有人。我们这就离开。”
永很谨慎,不想激化矛盾,也做好了立刻退走的准备。
“南边?”另一个稍微年轻些、脸上有道疤痕的大叔皱起眉。
“南边那个镇子……”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毕竟小镇外围有那么多丧尸,他并不认为几个学生能从里面跑出来。
看来他们并不知道“圣域”的事情。
水岛奈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她低着头,没说话。
这时,第三个一直没说话、身材最魁梧的大叔,目光落在了靠坐在墙角、因为动作牵动伤口而微微吸气的水岛奈绪身上。
他眼神锐利,注意到了她身上包扎的痕迹和苍白的脸色。
“你们有人受伤了?”
魁梧大叔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永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一点擦伤。”
国字脸大叔和疤脸大叔交换了一个眼神。疤脸大叔咂了下嘴,似乎有些不情愿,但国字脸大叔微微摇了摇头。
国字脸大叔叹了口气,脸上的戒备之色稍微褪去了一些:
“这鬼地方,来都来了,还带着伤员,深更半夜的能去哪儿?就在那儿待着吧。别搞什么小动作。”
最后一句是警告,但语气并不十分严厉。
“进来吧。”
他侧过身,用扳手指了指身后的小工具间:
“外面天黑了,不安全。里面生了个小火盆,有点热水。”
“谢谢。”
永松了口气,真诚地道谢,然后小心地扶着水岛,示意九条跟上,率先走向那间小工具间。
我跟在最后,依旧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但将斧头垂在了身侧。
工具间里比想象中“舒适”。
空间不大,但整理过,地上铺着一些干草和破毯子,角落里真的有一个用旧铁桶改造的小火盆,里面烧着几块木炭,散发出微弱却宝贵的暖意。墙上挂着一些工具,还有几个空罐头盒。
三个大叔挤在一边,给我们让出了靠近火盆的位置。国字脸的大叔从一个保温瓶里倒出些微温的水,递给水岛和九条。
魁梧大叔则翻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包,里面有几块看起来硬邦邦的、像是自制的杂粮饼,分给了我们一点。
“吃吧,看你们饿的。”国字脸大叔语气平淡地说:
“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我们是这附近大坝水电站的,灾难爆发时还在上面,逃下来后一直没敢往镇子里去。”
他看了看水岛的伤。
“小姑娘怎么伤成这样?”
水岛默默接过水小口喝着,没有回答。永含糊地解释了一句:
“路上发生了冲突,已经解决了。”
国字脸大叔点了点头,没在多问。
我们围坐在微弱的火盆旁,暖意渐渐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硬邦邦的饼子很难咽,但胃里有了东西,感觉好多了,那点热水暖暖的挺舒服。
外面,天彻底黑了。
沼田镇的方向传来隐约的、丧尸拖沓的脚步声和嘶吼,但在这个小小的、有墙壁遮蔽的工具间里,似乎暂时被隔绝了。
三个大叔话不多,只是沉默地吃着他们自己的那份食物,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工作上的行话。
他们并没有过多打听我们的来历和目的地,只是在我们吃完后,简单指了指角落里堆着的干草:
“晚上就挤挤吧。我们轮流守夜。你们……有伤员,先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