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终于在傍晚时分渐渐停歇，天空被洗刷出一种澄澈却冰冷的铅灰色。
湿漉漉的世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败的气息。我们挤在小小的工具间里，听着雨声变小，直到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
“雨停了。”池沼大叔第一个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走到门口推开门。
潮湿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寒意。
隆大叔和健二大叔也跟着起身，开始收拾他们简陋的行囊，主要是工具和一些随身物品。
“走吧，先去看看那辆电车。”
隆的声音带着一股莫名的自信，中气十足。
我们跟着三位大叔，踩着湿滑的站台和路基石子，走向车站另一端一个半开放的小型车库。
那里静静地卧着一辆老式的、两节车厢编组的通勤电车。
车身是暗绿色和奶白色相间的涂装，头顶沾满了泥浆和鸟粪，好几扇窗户都有裂纹，但整体结构看起来还算完好，没有明显的撞击或焚烧痕迹。
隆大叔走到车头，熟练地打开外部一个检修盖，用手电照着里面检查。
“电弓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脏了点。电池……”
他摇了摇头。
“肯定没电了。停了这么久。”
永立刻问道：
“如果有外部电源，比如从水电站引电过来，能启动吗？”
隆大叔摸着下巴，思考着：
“理论上有可能。车头有接入外部电源的接口，如果能接上电，或许能激活控制系统。”
他顿了顿：
“但……水电站那边能不能发电，发电了能不能把电引过来，都是问题。”
“总得试试。”
永的语气坚定。
“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快速离开这里的方法。”
接下来的一天，我们没有立刻前往水电站。一方面是为了让雨后湿滑的山路稍微干燥一点，另一方面是全力为可能的“远征”做准备。
我们清点了车站里能找到的所有有用物资：
一些遗留的工具、几件还算干燥的厚工作服、几个空油桶或许可以用来装水或当容器、还有大叔们之前搜集的少量罐头和干粮，一股脑的放在车上。
就在我们搬完东西，坐回小储物间的时候。
大叔们端着一副严肃的模样找到了永。
我侧耳听着他们的谈话。
“听着，孩子们。”
池沼的目光扫过永、我、水岛和九条，最后落在永脸上：
“水电站……你们不能去。”
“诶？”
永不解地问：“为什么？池沼先生，我们需要电力，需要你们的专业知识……”
“正是因为需要专业知识，也知道那里有多危险，才不能让你们去！”
隆大叔粗声打断：
“那地方在山上，灾变前有不少工人和家属住在附近的宿舍区。现在……谁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我们三个老家伙，好歹熟悉地形，知道怎么躲，怎么绕。你们呢？尤其是你们还有三个小姑娘，去了不是送死吗？”
健二大叔也难得地开口了，声音低沉：
“我们……去找过家人，知道镇子里……是什么样子。水电站那边，人可能也很多。你们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折在这种地方。”
他们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而是认为这种明知极度危险的探查任务，理应由他们这些“老家伙”、“本地人”、并且已经失去太多、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人去承担。
永还想争辩：“可是池沼先生，这是我们大家一起的……”
“神木君。”水岛奈绪突然平静地开口了，她看着永。
“他们说得很对。对地形和潜在风险的评估，我们远不如他们。盲目跟去，只会增加不必要的风险，也可能拖累他们。”
“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获取电力，启动电车。他们负责最危险、最专业的探查和前期工作，而我们，留在这里，守护好这个据点，准备好接应，确保他们回来时，有一条安全的退路，和立刻可以行动的方案。这才是效率最高的分工。”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永的冲动。
三位大叔听了水岛的话，也微微点头。池沼顺口答道：
“这小姑娘说得在理。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尽量轻装简行，快去快回。如果水电站能发电，我们会尝试恢复最低限度的供电，并摸清楚线路情况。如果……如果我们两天内没回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
“你们就不要等了，想办法自己沿着铁路继续北上吧。这辆电车，就当没这回事。”
这话里的决绝意味，让气氛再次沉重起来。
最终，永艰难地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方案。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好的，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于是，计划就此定下：
三位电工大叔组成侦查队，前往五公里外的水电站，评估情况并尝试恢复供电。而我们四人，留守车站据点，加固防御，准备接应，并继续搜集整理可用物资。
夜色再次降临。
储物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三位大叔在角落里默默检查着明天要带的工具和少量干粮，我们这边也各自想着心事。
九条摆弄着收拾杂物的时候翻出的旧对讲机，试图让它发出点除了电流噪音以外的声音。
水岛靠着墙，闭目养神，睫毛偶尔颤动，显然没有睡意。
永大概是想打破这沉闷，清了清嗓子，找了个话题：
“说起来……池沼先生，你们经常坐这趟车，每天都能看到不错的山景吧？”
池沼大叔正用一块破布擦拭他那把消防斧的斧刃，闻言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
“啊……是啊。特别是春天，山樱开了，沿着铁路线一片一片的，坐在车头看过去，挺不错的。夏天满眼翠绿，秋天有红叶，冬天……嗯，冬天就是一片白，有时候雪太大就得待在水电站，回不了家。”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眼神里有点光。
隆大叔哼了一声，接话道：
“景色好有屁用，工资又不多。倒是记得有一次，夏天暴雨，铁轨前面塌了一小块，差点没刹住车。吓得我一身汗。”
他嘴上抱怨，但提起开车的事，腰杆似乎都挺直了些。
健二大叔难得地笑了笑，很浅：“隆开车是稳的。就是脾气暴，以前总跟调度吵架。”
“那能怪我吗？那帮坐办公室的懂个屁！”
隆立刻反驳，但气氛却因为这点往事拌嘴，奇异地松动了一些。
九条好奇地问：“那……电车里面，平时人多吗？”
池沼说：“除了我们这些去水电站上班通勤的，有时候就几个老头老太太，拎着菜篮子去隔壁镇子赶集。”
“赶集啊……”九条小声重复，眼神有些飘忽，大概是想起了灾难前平凡琐碎的生活。
永适时地把话题引到我们这边，看向水岛：
“水岛，你们那边……以前小镇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祭典之类的？”
水岛奈绪睁开眼，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淡淡道：
“夏日祭，很小，就在神社前面。有捞金鱼和苹果糖。”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低了一度：“……我父母以前会带我去。”
提到父母，工具间里又安静了一瞬。水岛自己倒像没事人一样，重新闭上了眼睛。
永大概是觉得话题又往沉重方向滑了，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他的目光不知怎么就落到了我身上。
“诗乃呢？”
他下意识的问我，但又很快的挠了挠自己的头。
“差点忘了，诗乃周末只会窝在家里玩游戏，看漫画……”
“闭嘴！谁会周末一直待在家里啊！”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
好像感受到了数道视线落在我的身上，脸颊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热。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个笨蛋！
干嘛在别人面前提我的爱好！
九条掩着嘴小声笑了一下，连水岛都又睁眼看了我一下，嘴角好像极快地弯了一下？
可恶！
永也在旁边轻轻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我越发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果然永是故意的吧！
三个大叔倒是没太明白，隆大叔挠挠头：“游戏？哦，我家小子以前也老抱着个机器不放。现在……”
他话没说完，眼神黯淡下去，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样，有你们在，我们明天出去也稍微放心点。”
池沼大叔拍了拍隆的肩，语气诚恳：
“家里……据点，就拜托你们守好了。”
“嗯。”永郑重地点头：“一定。你们也千万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