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那支被苏晓捡起的黑色水笔,像个小小的信物,安静地躺在她的铅笔盒里。她没有机会还给凌霜——或者说,她潜意识里并不急于归还。午休时,她依旧会去那个有阳光的楼梯角落,而凌霜,也总会“恰好”在那里。
她们之间的交流依旧不多,大部分时间仍是沉默。但沉默不再充满对抗,反而成为一种奇特的共存。凌霜看她的笔记或做题,苏晓则啃着她的干面包,或者……偶尔,会拿出那本让她头疼的物理书,对着凌霜之前讲解过的地方皱眉头。
凌霜不会主动询问,但每当苏晓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发出细微烦躁的叹息时,她清冷的声音便会适时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地指出关键点,或者用最简单的语言重新梳理逻辑。
这种默契般的“辅导”悄然进行着。苏晓发现,凌霜的“冷”只是一种表象。她的耐心好得出奇,无论多么基础甚至愚蠢的问题,她都会用那种平淡无波的语调解答,从不流露丝毫不耐。她的思路清晰得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总能精准地剖开问题的核心。
这种高效而冰冷的帮助,意外地让苏晓感到放松。她不必担心被嘲笑,不必伪装听懂,可以坦然地暴露自己的无知。
然而,真正的“外冷内热”,发生在一个周五的傍晚。
苏晓因为打工排班调整,比平时晚了一些离开学校。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雨雪。她裹紧单薄的外套,匆匆走向那个她临时寄居的、远谈不上温暖的“家”。
走到半路,冰冷的雨夹雪果然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打在脸上又冷又疼。风也大了,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枯叶。苏晓没带伞,只好把外套帽子拉起来,缩着脖子加快脚步。
就在她快要走到住处那条阴暗潮湿的小巷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巷口的路灯下,站着两个让她心脏骤停的身影——是讨债人!他们似乎失去了耐心,竟然直接堵到了这里!
苏晓瞬间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想转身逃跑。但对方已经看到了她,脸上露出狞笑,快步围了上来。
“跑?看你这次往哪跑!”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让他们看起来更加狰狞。苏晓被逼到墙边,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冻得她牙齿打颤,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钱……钱我还在凑……”她声音发抖,徒劳地试图解释。
“凑个屁!今天不给个交代,就别想走!”男人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绝望再次攫住了她。雨水模糊了视线,寒冷和恐惧让她浑身冰冷。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的哨子。
吹响它?凌霜会听到吗?这里离学校那么远……而且,这么大的雨……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一道刺目的白光猛地从街角射来,伴随着急促的刹车声!
一辆黑色的轿车,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猛地停在了巷口,车头几乎抵住了那两个男人!强烈的车灯像两把利剑,穿透雨幕,将昏暗的巷口照得一片雪亮,也让那两人的动作无所遁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抓着苏晓的男人下意识松开了手,眯起眼睛适应强光。
车门被猛地推开。
凌霜从驾驶座走了下来。
她没打伞,冰冷的雨夹雪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但她毫不在意,径直穿过雨幕,走到苏晓面前,用自己的身体,再次将她与危险隔开。
她的脸色比天气更冷,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扫向那两个目瞪口呆的男人。
“又是你?!”男人看清来人,又惊又怒,但这次,那辆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车和凌霜此刻散发出的、与年龄不符的冰冷气势,让他们感到了更大的压力。
凌霜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先侧过头,极快地低声问了一句身后的苏晓:“没事?”
苏晓怔怔地看着她湿透的侧脸和滴着水珠的发梢,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她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凌霜这才重新看向那两人,声音不大,却在雨声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最后说一次。”
“她的债,与你们无关。”
“如果再让我看到你们纠缠她,”她顿了顿,目光冷冽地扫过他们的脸,一字一句道,“我不介意用我的方式,让你们彻底消失。”
她的语气太平静,平静得让人脊背发凉。那不像是一个高中女生能说出来的话,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的警告。配合着那辆沉默的、散发着压迫感的轿车,形成了一种极强的威慑。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疑和退缩。他们只是欺软怕硬的小混混,面对这种超出预料的情况,本能地选择了自保。
“疯子……”其中一个低声骂了一句,悻悻地瞪了她们一眼,拉着同伴,迅速消失在了雨幕中。
危机再次解除。
巷口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车灯照耀下纷飞的雨雪。
凌霜这才转过身,看向浑身湿透、惊魂未定的苏晓。她的睫毛上挂着水珠,脸色冻得有些发青,但眼神却依旧平静。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脱下自己同样湿透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了苏晓颤抖的肩膀上,然后拉开车后座的门。
“上车。”她的声音带着雨水的湿冷,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苏晓像被蛊惑了一般,懵懂地坐进了温暖的车厢。
凌霜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发动了车子。暖气打开,驱散着寒意。
车子平稳地驶入雨幕。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雨刮器规律的声响和空调的低鸣。
苏晓裹着带着凌霜体温和湿气的外套,看着窗外模糊倒退的街景,又透过后视镜,看着凌霜专注开车的侧脸。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滑落,留下冰冷的水痕。
外冷内热。
苏晓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
凌霜用最冰冷的态度,说着最狠厉的话,做着最决绝的事。
却只是为了,给她一个短暂而安全的避风港。
她低下头,将脸埋进那件湿漉漉的外套里,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冽的气息。
这一次,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多事”。
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感,在她心中无声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