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空高远而清澈，却带着一丝凉意。凌霜独自一人站在行政楼的走廊里，手中拿着刚办完的退学手续文件。纸张很轻，却意味着她与那条原本清晰、按部就班的学术道路彻底告别。没有犹豫，没有后悔，她的表情是一贯的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流程。
原因很简单，像一道无解的数学题有了唯一的答案：她需要钱，需要稳定的收入，需要一个能同时容纳她和苏晓的、真正的“家”。继续学业带来的不确定性太大，而苏晓的处境和她内心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欲，要求她立刻选择一个最稳妥的方案。对她而言，苏晓的安心，远高于她个人的学历。
与此同时，苏晓正将自己的少量行李打包。她知道凌霜的决定后，没有哭闹，也没有阻拦，只是用力地咬紧了嘴唇，将那股混合着愧疚、感动和巨大压力的情绪狠狠咽了下去。她在心里对自己发誓：“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尽快站起来，绝不能让凌霜的牺牲白费。”这份决心，像一颗种子，在她心中破土而出。
第二天，凌霜带着苏晓来到了一个离大学区稍远，但安静整洁的小公寓。面积不大，阳光却能很好地照进来。凌霜打开门，侧身让苏晓进去。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凌霜的语气平淡，像在介绍一个项目地点。
但苏晓却能感受到这句话背后沉甸甸的分量。她看着空荡荡却充满可能的房间，眼眶瞬间就红了。这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找到了归属感的激动。她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嗯！家！”
她像只快乐的小鸟，在每个房间穿梭，规划着哪里放书桌，哪里需要一块暖色的地毯。凌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雀跃的背影，眼底深处那抹冰封的寒意，似乎融化了一点点。这个决定的价值，在苏晓的笑容里得到了确认。
夜晚降临，陌生的环境让苏晓有些不安。她洗漱完，磨蹭着走到卧室门口。凌霜已经靠在床头，开着台灯看书。
“我……我能睡这里吗？”苏晓小声问，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
凌霜从书页上抬起眼，看了看她，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掀开了身旁被子的一角。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苏晓立刻钻了进去，身体僵硬地躺在床边，尽量不碰到凌霜。关掉灯，黑暗和寂静笼罩下来。她能听到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声，能闻到被子上淡淡的、属于凌霜的冷冽气息。
过了不知多久，苏晓在迷迷糊糊中，下意识地朝着热源方向挪动，最终小心翼翼地靠进了凌霜的怀里。
凌霜的身体瞬间绷紧，看书的手指僵住了。她从未与人如此亲密地同眠。但感受到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和逐渐放松下来的、温软的身体，她紧绷的神经也奇异地松弛下来。苏晓的体温像一股暖流，穿透了睡衣，熨帖着她常年微凉的皮肤。
很温暖。
这是凌霜闭上眼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一种陌生的、却并不让人讨厌的温暖。
而苏晓，在彻底沉入梦乡前，唯一的意识是：这个怀抱，虽然有些单薄和僵硬，却比她想象中更加令人安心。仿佛所有的风雨，都被挡在了外面。
在这个以退学为代价换来的小小屋檐下，两个孤独的灵魂，在黑暗中以最原始的依偎姿态，找到了暂时的安宁。她们的同居生活，就从这一个充满牺牲、决心和无声温暖的夜晚，正式开始了。前路未知，但至少，她们拥有了彼此，和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起点。
清晨六点半，生物钟准时将凌霜唤醒。
窗帘缝隙间透入稀薄的、灰蓝色的光，将房间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而冷硬。身侧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像小猫一样的呼噜声。
凌霜没有立刻起身。她微微侧过头，看着睡在旁边的苏晓。
一个月了。这个原本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秩序井然而冰冷的空间里，多出了另一个人的气息。苏晓睡觉很不老实，总喜欢卷被子，此刻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瘦削的锁骨在微光下泛着白皙的光泽。头发乱糟糟地铺在枕头上，嘴角微微张着，睡得毫无防备。
凌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不惊动任何空气地起身，替她把被子拉高，仔细掖好被角。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遍。
做完这一切，她才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向浴室。冷水扑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镜子里映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有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层之下，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光。
同居生活已经过去一个月。从最初苏晓的局促不安、小心翼翼，到现在的……勉强算是适应。但有些东西，似乎还隔着一层薄薄的纱。
比如，一个月前那个雨夜，她在她公寓楼下崩溃的哭喊——“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那更像是一种绝境下的本能依赖和情感爆发。凌霜接受了，并将她纳入了自己的领地。但一个仪式性的、清醒状态下的“正式”确认，始终缺失。
凌霜不需要形式，但她能感觉到苏晓需要。那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最近几天总是欲言又止，眼神闪烁，像是在偷偷策划着什么。
洗漱完毕，凌霜换上简单的家居服，走进厨房。冰箱里的食材按照她的习惯摆放得一丝不苟。她开始准备早餐：煎蛋，烤吐司，热牛奶。动作精准，效率极高，厨房里很快弥漫开食物温暖的香气。
当她端着两份早餐走到小餐桌时，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晓揉着惺忪的睡眼，顶着鸡窝头，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她身上穿着凌霜的一件旧T恤，宽大得能盖住屁股，下面露出两条细白的腿。
“早……”她含糊地嘟囔着，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只慵懒的猫。
“早。”凌霜将牛奶放在她常坐的位置前，“去洗漱。”
“哦……”苏晓应着，却磨磨蹭蹭地先凑到餐桌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亮了一下，“好香。”说完，才趿拉着拖鞋往浴室走。
凌霜看着她毛躁的背影，没说什么，只是坐下，拿起自己的那份吐司，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十几分钟后，苏晓收拾妥当坐回餐桌。头发扎成了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她拿起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煎蛋，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凌霜，带着点紧张和……期待？
凌霜不动声色地喝着牛奶，等待着她开口。
“那个……凌霜……”苏晓终于鼓起勇气，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调。
凌霜抬眼看向她。
被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一看，苏晓瞬间又怂了半截，话到嘴边拐了个弯：“……今天……天气好像不错哈？”
凌霜：“……嗯。”
气氛微妙地尴尬起来。
苏晓懊恼地低下头，用力切着煎蛋，仿佛跟它有仇。她心里的小人正在疯狂打架：说啊！快说啊！计划好的！怎么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凌霜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底那丝柔光似乎又亮了一点点。她放下杯子，语气平淡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今天放学，直接回来。”
不是询问，是陈述。
苏晓愣了一下，抬头：“啊？我……我今晚不用去便利店吗？”她记得今晚有排班。
“我帮你请了假。”凌霜的语气理所当然。
“为什么？”苏晓更疑惑了。
凌霜看着她，目光沉静，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一个月了。晚上在家吃。”
一个月。
这个时间点像一个小小的开关，啪嗒一声，点亮了苏晓眼中所有的紧张和期待。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晕，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粉色。
“在……在家吃？”她重复着，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嗯。”凌霜收回目光，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角，起身，“我收拾厨房。你快点吃，要迟到了。”
她转身走向水槽的背影依旧挺拔清冷，仿佛刚才那句暗示性极强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但苏晓却握着叉子，看着她的背影，傻傻地笑了起来。
阳光终于完全穿透云层，透过窗户洒进来，将餐桌一角照得明亮而温暖。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今晚，似乎会有些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