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白天,苏晓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亢奋状态。
晨光透过教室窗户,在她摊开的课本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讲台上,数学老师正在讲解函数图像,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膜,模糊不清,只剩下嗡嗡的回响。她的指尖在课本边缘无意识地划来划去,留下深浅不一的折痕,纯白的笔记本页脚涂满了纠缠的曲线和几个被反复描画、几乎要破纸而出的爱心。
一个月了。
确切地说,是三十二天。但凌霜记得的是那个整月——她今早出门前,系着围裙,背对着苏晓,用她那特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平静语调说:“晚上在家吃。今天,一个月。”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在苏晓心里炸开了漫天烟花。凌霜记得!而且,她主动提出了“纪念”。那个总是清冷得像山巅积雪、习惯用行动代替千言万语的凌霜,竟然会记得这种带着柔软仪式感的日子,甚至还给了它一个定义。
这个认知让苏晓的心像猛地被浸入温热的汽水里,咕嘟咕嘟,不断冒着甜滋滋、让人晕眩的气泡。她趴在桌子上,把半张发烫的脸埋进臂弯,试图掩饰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但兴奋的浪潮退去,裸露出的便是巨大的、砂砾般的紧张。她原本就偷偷计划着要在这“一个月”的节点做点什么。不是凌霜那种冷静的“通知”,而是一个正式的、郑重的……表白。她要彻底覆盖掉一个月前那个雨夜里,自己哭得喘不上气、狼狈又混乱地抓住凌霜衣袖的记忆。她要清清楚楚地告诉凌霜,现在的“在一起”,是清醒的、坚定的、经过时间确认的选择,源于喜欢,而非依赖。
可是,该怎么做?
送花?火红的玫瑰或是纯洁的百合?苏晓几乎能立刻想象出凌霜接过花时,那微微挑起的眉梢和可能闪过的一丝不解。她对那种华而不实、迅速凋零的东西,向来缺乏兴趣。
写情书?苏晓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一想到自己那幼稚又直白的文笔,要被凌霜那双清冷的、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逐字阅读,她就开始脚趾抠地,能当场在教室地板上抠出一套三室一厅。
那么,准备一顿浪漫的晚餐?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但现实很快给她泼了冷水。她的厨艺水准稳定在“煮熟”和“能吃”之间,代表作是煮泡面(偶尔会水放多)和煎鸡蛋(边缘时常带着焦糊的脆边)。而凌霜,对食物的味道、火候、摆盘有着近乎苛刻的直觉和要求,虽然她即使吃到不合口味的东西,也从不抱怨,只会安静地吃完。
“苏晓!这道题你来回答!”数学老师略带不满的声音像一盆冰水,精准地浇在她沸腾的思绪上。
苏晓猛地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讲到了哪里,只能茫然地盯着黑板上一堆复杂的符号。周围传来一阵压抑的低低窃笑。她的脸颊瞬间爆红,像被架在火上烤,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坐下吧,认真听讲。”老师无奈地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失望。
苏晓讪讪地坐下,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细微的痛感让她稍微清醒。冷静!苏晓!今晚绝对不能搞砸了!
午休铃声一响,她破天荒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冲向凌霜所在的班级——她需要独自策划和准备。她躲进图书馆最靠里、堆满过期杂志的角落,做贼似的拿出手机,飞快地搜索“情侣纪念日惊喜”、“如何向女朋友表白”、“第一次约会要注意什么”。屏幕上跳出的各种浮夸建议——花瓣铺路、气球海洋、大庭广众下弹唱示爱——看得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又觉得这些都太过戏剧化,完全不适合她和凌霜之间那种……嗯,更沉静、更私密的氛围。
浮夸的路线被否决,苏晓决定回归本质:用心。
她开始努力回忆凌霜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喜好。好像有一次周末逛街,路过那家以昂贵和美味著称的“云顶”甜品店时,凌霜的目光在展示柜里的抹茶千层蛋糕上多停留了两秒。虽然她立刻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但苏晓捕捉到了!还有一次,在家居店,凌霜拿起过一款名为“雪松林雾”的香薰蜡烛,轻轻嗅了嗅,那瞬间她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
目标锁定!钱……却成了横在面前的实际问题。那个蛋糕的价格抵得上她一周的午餐费,那款香薰蜡烛更是小众而昂贵。她这个月在咖啡馆打工的工资要下周才发,手头实在拮据。
犹豫再三,她咬咬牙,给之前打工、关系还不错的快餐店老板发了条信息,语气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预支一部分薪水。等待回复的几分钟变得格外漫长。直到手机屏幕亮起,老板爽快地答应了,还附带一句调侃:“哟,小苏晓是要给男朋友买礼物啊?这么下血本。”
苏晓看着屏幕,脸上刚刚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了上来,心里却涌起一点小小的、隐秘的骄傲。她指尖飞快地回复:“是给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下午的课依旧在心猿意马中度过。放学的铃声如同冲锋号,苏晓第一个抓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冲出了教室。她先去“云顶”甜品店,店员用精致的墨绿色盒子将那个小小的、点缀着金箔的抹茶千层蛋糕包装好,系上丝带。苏晓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随后她又辗转找到那家家居店,顺利买下了那款“雪松林雾”香薰蜡烛。看着瞬间缩水的钱包,她只心疼了一秒,随即又被满满的期待取代。
抱着两份沉甸甸的礼物,她挤上回家的公交车。傍晚的交通有些拥堵,车子停停走走。她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流过的霓虹灯影和步履匆匆的行人,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在心里反复演练着晚上要说的话——“凌霜,这一个月我很开心……”、“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出现,而是因为……”、“我们以后……”——一会儿觉得太肉麻做作,一会儿又觉得不够真诚深刻,焦虑得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她们共同租住的公寓里。
凌霜比平时稍早一些回来。她先去了一趟精品超市,采购了新鲜的食材,包括苏晓最爱吃的、价格不菲的斑节虾和上好的菲力牛排。冰冷的厨房因为她归来而点亮了灯光。她利落地系上那条深灰色的围裙,开始准备。清洗,切配,动作依旧精准高效,如同她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她今天处理牛排时,用肉锤敲打的力度格外均匀;切洋葱和彩椒时,丝的大小比平时更力求一致。一切都井然有序,如同她规划好的程序,只是今天,这程序里被注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慎重。
当她打开冰箱,准备将买回的、苏晓喜欢的牌子的酸奶放进去时,目光扫过旁边空荡荡的饮料隔层,动作微微一顿。那里,平时总会堆满苏晓买的、各种口味稀奇古怪的气泡水和果汁,花花绿绿,充满孩子气。
今天,那里空着。
她想起苏晓早上听到“晚上在家吃”时,那瞬间亮得像星辰的眼睛和迅速泛红的脸颊。以及这一整天,她在学校里,那明显心神不属、却又暗藏兴奋、像只偷偷藏了好东西的小松鼠般的模样。
凌霜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微小、转瞬即逝的弧度。那弧度太浅,还未被捕捉便已消散,但她眼底深处,那片常年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漾开一丝微澜。
那个笨蛋,大概正在为今晚“密谋”着什么吧。而且,手段恐怕不会太高明。
她平静地关上冰箱门,转身继续手上的工作,将腌制好的牛排用保鲜膜封好。冰冷的厨房里,只有切菜时规律的笃笃声。然而,因为这份无声的、双向的期待,空气里悄然弥漫开一丝隐秘而温暖的暗流。
夜幕缓缓降临,城市华灯初上,透过厨房的窗户,能看见远处写字楼亮起的格子灯光,如同落地的星辰。
一场由一方“明牌”通知、另一方“秘密”策划的纪念日晚餐,即将在这个承载着她们共同生活印记的小小公寓里,徐徐拉开序幕。空气里,似乎已经提前飘荡起蛋糕的甜香、蜡烛的木质调气息,以及某种名为“心动”的、无声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