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被“痛”醒的。
先是疼。头很疼，胸口更疼。
那股熟悉的窒息感紧紧攥住了她的肺叶，让伊祈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感。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是那片她再熟悉不过的红晕——就像她平时咳在手心上的血液。
“……要死了吗？”这个念头平静地浮现。
在这片混沌中，她仿佛看到了早已故去的父母，正站在遥远的光芒中对她微笑。
“妈妈……爸爸……”
她想伸出手，但她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父母双亡后，她被好心的养父母收养。但好景不长，她患上了这种罕见的怪病，每天都在咳嗽，严重时……就是像现在这样，咳出血液。
她知道养父母已经为她倾尽所有。她也看到了他们那混杂着疲惫、怜悯、但又几欲放弃的眼神。
她不想再拖累他们了。
“精灵……”
她想起了村里老人的传说——在这片远古森林的深处，有神秘的精灵栖息。他们医术高明，可以治愈百病。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所以，她用尽最后的积蓄买了干粮，瞒着养父母，一个人离家出走了。
她要找到精灵，她要活下去。
……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徒步太远，她的身体早就吃不消了。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更是雪上加霜。
她走投无路，发着高烧，虚弱地倒在了这棵树下。
“对不起……”她不知道是在对父母道歉，还是对养父母道歉。
意识……要沉下去了。
就在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她隐隐约约，真的看见了。
一个身影穿过了雨幕。
在模糊的视野中，那人有着一头闪烁着微光的……金色短发。
“……是、是精灵……”
伊祈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了这个无法被听见的词汇。
她感觉到，这个“精灵”把她抱了起来。
好冰冷……但也好干燥。
那股冰冷的气息，驱散了雨水的湿冷，也奇迹般地……让她胸口的剧痛缓解了一丝。
“得救了……”她安心地、彻底地陷入了沉睡。
……好软。
伊祈的意识，从深沉的睡眠中缓缓浮起。
第一个感觉是“柔软”。
不是森林里冰冷坚硬的泥地，而是……床？
第二个感觉是“温暖”。
不再有雨声，也不再有刺骨的寒冷。身体被干燥温暖的被褥包裹着。
最不可思议的是……胸口的窒息感，竟然消失了？
她……真的被精灵救了吗？
伊祈费力地睁开了她那如同灌了铅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入眼的，不是森林的树冠，也不是养父母家那简陋的木屋天花板。
而是一个……华丽到近乎诡异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黑色天花板。幽蓝色的烛火在房间的角落里静静燃烧。
她转动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到夸张的、铺着丝绸被褥的床上。
她得救了。
她激动地想坐起来，但首先……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手摸到自己的喉咙和手臂，——没有伤，也没有淤血。而且……身上很干净。
伊祈这才发现，她那身破旧、沾满泥水的粗布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触感光滑、带着微香的丝绸睡衣。
“……欸？”
伊祈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是……那位“精灵”帮她换的吗？
她僵硬地转过脖子，望向床边。
果然，在床边的阴影里，一把哥特式的椅子上，一个金发少女正托着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似乎是察觉到了伊祈醒来，露姬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伊祈顾不上思考对方为什么长着一双赤红色的眼瞳，她此刻满脑子都是“换衣服”这件事。她抓着胸口的被子，脸红红的，用一种混合着羞涩、感激和一点点无措的眼神，看着露姬。
露姬显然也感觉到了伊祈想表达什么。
她的表情瞬间“急了”。
仿佛是被踩到尾巴的猫，露姬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急迫而显得有些尖锐：“喂！你……你那是什么眼神！”
“别乱想呀，我可是用魔法给你换的！一瞬间就好了！”
“谁、谁会对你这种人类瘦巴巴的身体有兴趣啊！你可别误会了！”
伊祈怔怔看着她，那份急切反而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她抿唇笑了一下。
“原来……精灵小姐也会害羞啊。”
“我可没说过我是精——”
露姬的话还没说完，伊祈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一股股熟悉的窒息感猛地涌了上来。
“咳、咳咳……！”笑容瞬间变成了一阵激烈的咳嗽。伊祈痛苦地蜷缩起来，拼命捂住嘴。
“哈……哈……”伊祈先是闭着眼，绝望地喘了几口气。
血从她的唇间溢出，染红了她的手心。
烛光映在那抹鲜红上，像花一样开在掌中。
“糟了……”
“那个……我……”
她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想再次请求这位“精灵”的帮助。
她抬起头，才看向旁边的金发少女。
然后，她愣住了。
那位刚刚还在着急的少女，此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她的那双赤红色眼瞳，正一瞬不瞬地、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上的那滩血迹。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房间静得只剩下火焰的“噼啪”声。壁炉里的柴火燃着，光影在墙上摇晃。烛台的灯芯被风吹弯了一下，照出床边那滩鲜红。
露姬没有动。
她的目光落在那血上，整个人都像被钉住。那抹红亮得刺眼，仿佛空气里都弥漫着糖的味道——甜得腻人。甜得要命。
即便是这种病态的血液，也该这么好闻吗？
她的喉咙动了一下。几乎是本能的，她吸了一口气，鼻腔被那种味道填满，理智开始变得脆弱。就像一层冰，被温水轻轻冲化。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每一下都像在警告她。
明明只是这个痨病鬼咳出来的血，但那股近在咫尺的甜香，还是霸道地冲垮了她的嗅觉，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獠牙微微发酸，唾液在唇侧积聚，喉咙仿佛被火点亮。
——上去！
——舔干净！
——她不会反抗！
那股原始冲动凶猛得可怕。片刻之间，露姬几乎看到自己扑过去，抓住对方纤细的手腕，将那鲜红一点点舔净的画面。
她的本能已经压倒了一切。
但理智，还是像一根生锈的锁链，紧紧地拴住了她。
露姬猛地闭上眼。
不行。
她的父亲曾说过：“我们夜之族的尊严不在力量，而在克制。低头舔血的吸血鬼，不配称为贵族。”
她一向以此为傲。几百年来，她从未破戒。可现在，那条戒律像要被她亲手撕碎。
为了一口人类的血，还是个病得快死的人类。
荒唐。
她低声笑了一下。笑声里没有喜悦，只有恼怒与讽刺。她恨自己的手在抖，恨自己居然还在犹豫。
理智与渴望交缠着撕扯。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后退半步。
她是谁？她可是高贵的吸血鬼露姬！
怎么可以为这点欲望，对一个低贱的人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宠物一样，去舔食她手上的血？！
给人类舔血？那不是掠夺，那是乞讨，是施舍。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想到这里，露姬猛地闭上了眼睛。
她抬起手，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那里，差点就有可耻的口水要流出来了。
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让自己的高贵形象，在这个小小的“血包”面前毁掉！
再次睁开眼时，露姬的赤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高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她从自己的裙兜里，掏出了一条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带着精致蕾丝花边的洁白手绢，仿佛是忍无可忍一般，“啪”的一声，扔到了伊祈面前。
“……欸？”
伊祈看着对方沉默了这么久，只是为了递给自己一条手帕，感到有些诧异。
这个金发的“精灵”……虽然眼神很可怕，但人……似乎很好？
伊祈苍白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感激的微笑。
“谢谢你……”
她接过了那条还带着淡淡玫瑰香气的手绢。
露姬没有回应，甚至侧过头，仿佛只要再多看一眼那双染血的手，就会真的失控。
但指尖却悄悄收紧——控制欲、尊严与难以言喻的渴求交缠着。
她心底深处很轻、很轻地骂了句：
……该死的人类。
火焰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伊祈坐在床上，轻轻擦着手心。
她抬起眼，偷偷看向那位救她的少女——对方的睫毛在光下颤动，像被风吹过的叶。
“她刚才为什么这么紧张？”伊祈想。
心口忽然有一点暖意。
她虚弱地笑了笑。
“精灵小姐果然……还是很温柔啊。”
果然，精灵是这样的——她不笑，却一直在救人。
烛光跳动，火焰噼啪。
伊祈手里的丝绢，被染上一点淡红。她低下头，不知为何，觉得那一瞬间的红，比梦里的还要温柔。
露姬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一刻，她明白：不是血太甜，是那“想伸手却又不能”的感觉，让她更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