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忽然安静到能听见心跳。
露姬愣了半秒，她预想过伊祈的一百种反应：尖叫、恐惧、发抖、求饶……但她绝对没有预想过“平静地献上脖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拔高，“喂，人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伊祈没有躲开她的目光，金色的眼睛清清淡淡的，像黎明薄雾。
“你救了我。”她说，“我不想只会拖累你。若是能帮上忙……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谁说我需要你的帮忙？”露姬冷笑，抬起下巴，语气里全是傲慢，“别摆出那副‘我允许你’的表情，好像我在向你讨要。记好了，主动的是我，不是你。”
她这么说着，嗅觉却在下一瞬被味道击中——那股甜香干净得过分。饥渴像一把小小的钩子，从舌根一路往喉咙勾，勾得她喉结轻轻一动。
“咕。”很轻的、压抑到几乎不可闻的吞咽声。
露姬飞快地别开视线，魔法阵也在指尖一寸寸散去。她不需要催眠。她已经被挑衅到了。
可恶。
露姬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她不再犹豫，身影瞬间消失——下一秒，她已经出现在伊祈的面前！
“欸？！”
露姬一把抓住了伊祈的肩膀，然后用一种近乎“赌气”和“自暴自弃”的姿态，猛地低头，将自己尖尖的獠牙——狠狠地刺入了伊祈的脖颈。
“啊……”伊祈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的痛呼。
一股尖锐的剧痛，伴随着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遍了伊祈的全身。
露姬也在此刻绷紧了身体。
温热立刻涌进来。
甜。
甜得不像话。
甜得让她的眼前一阵发白，像从漫长的冬夜里被扯回火边。那味道不是她喝过的人类血的范畴——少了粗粝，多了柔软，像把疲惫一点点熨平的温度。
露姬惯常的规矩是“准、稳、快”。但这一次，她的节奏在第一口以后就乱了。血香从齿尖一路扩散，她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不是她在夺取，而是体内的空洞被一点点填满。
她的手指收紧，不自觉地把女孩按得更近。怀里的温度太近了，她甚至能数清对方心跳的频率。
伊祈的身体抖了一下——疼的。她没有推开，只是低低吸了一口气，手指艰难地抬起，抓住了露姬的袖口。
不是反抗，是稳住。
露姬僵了一瞬。
她吸过很多人的血。每一个猎物都不会平和的给她吸，每一个都需要她额外花费魔力去催眠。
她想象中的伊祈应该会尖叫，会求饶，会拼命地发抖和反抗……她早已经做好了用魔力强行压制这个“储备粮”的准备。
对方却是这种反应？
然后，在露姬最错愕的感知中，一双同样在颤抖的、虚弱无力的手臂，缓缓地抬了起来，轻轻地、环住了她的后背。
伊祈……在“拥抱”她。
露姬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那双正在贪婪吸食血液的赤瞳，猛地睁大了。
“……？！”
这个人类……在干什么？！
她不怕吗？她疯了吗？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来自“猎物”的“安抚”，一股热流“轰”的冲上了露姬的脸颊，比血液的甜美更让她晕眩。
她的小脸瞬间通红。
这种动作她从未遇到过。猎物要么睡去，要么哭喊，从没有谁在被咬的时候，反过来像安抚猛兽一样，轻轻攥住她。
愉悦？愧疚？依偎？
这些词像是不合时宜的影子，在她脑后掠过。她厌恶自己的分心，于是更狠地提醒自己：她只是猎物。只是食物。
她把力道往回收了半寸，节奏也慢下来，呼吸撞在皮肤上，带出一阵一阵的热。
血沿着唇角一点点要滑落，她下意识抬手，极快地抹去，不允许任何一滴浪费在空气里。
烛火轻响，火焰像被风舔了一下。
不应该再多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够了。
这样已经足够让身体安静一阵，够维持优雅。她不需要……更多。
露姬松口，抬起头。
她甚至因为起得太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咳”。
她赤红的眼瞳因为“渴望”和“慌乱”而显得水光潋滟，嘴唇上沾着刺眼的血迹。
她呼吸还没完全稳，嗓音因此带着轻微的哑，“至此。”
伊祈的睫毛上挂着细细的水光，脸色比方才更白，却仍努力弯起嘴角。
“既然吸血鬼小姐这么喜欢我的血，”她轻轻喘息，“不妨多吸一点吧……好让我安心。”
露姬的赤瞳猛地收缩了。
她死死地盯着伊祈的眼睛，那里没有嘲讽，没有诡计，只有……因为剧痛而无法抑制的泪水，和一种……一种……纯粹到愚蠢的“温柔”。
……安心？
这是她此刻最不想听到的话。不是拒绝，不是哀求，是许可——是把钥匙递到她手里，让她决定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关。
一股几乎要把人格压裂的恼怒与羞涩同时涌上来，她不知是在气对方，还是在气自己被一句话推回失控边缘。
“闭嘴。”她压低声音，想把尾音里的颤遮住，“别擅自解读我的喜好。”
她把人从怀里直直放回枕上，动作干脆，像在切断什么。
她站起身，抬手理了理被抓出褶的袖口，重新把披风落在身后，仿佛用衣料把狼狈一层层遮干净。
红瞳的光仍在，像被方才的味道烧出余烬。
“味道——”她停了一下，把那句真实的话硬生生改了个方向，“勉强不难以下咽。仅此而已。”
伊祈“嗯”了一声，像是把这句刺耳的话当成了安慰，视线追着她的影子，似乎在确认她真的没有受伤。
“别看我。”露姬别开脸，语气里傲气一寸不让，“今天你能活着，是因为我心情好。记住，这是你欠我的，不是我欠你。
“还有——”她顿了一下，喉咙里仍残着那股甜腻，像在舌根打了个死结，“以后不准用那副表情主动递脖子。很……下流。”
话一落，她转身，像逃似地迈向门口。
指尖触到门把时，她的步子很轻很轻地顿了一下。
她不习惯在进食时被抱住。她也不习惯有人在疼的时候还笑着安抚她。
露姬抿住唇，什么也没说，推门而出。
门在身后合上的一瞬，烛火仿佛也收了声，只剩下胸腔深处一枚细小的、无处安放的热点——它不会立刻变成情感，它只会在夜里反复回放一口血的味道、一只手攥住袖口的触感，以及那句近乎荒唐的许可。
她讨厌这种感觉。
她更讨厌，自己竟然记住了。
伊祈被撞回枕上，视线一晃，烛火在眼前拉成一条弯曲的金线。
“……我，是不是又惹她生气了？”
声音轻得像梦话。她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发出来。
脖颈处传来迟到的刺痛。她不敢马上去摸，像是害怕确认什么。过了几次呼吸，她才伸指轻轻按住那里——两点细小的针孔，周围微热，跳着微弱的痛。
她以为会像以前摔倒、擦破皮一样，疼一下就过去。可疼痛之后袭来的，不是缓解，而是虚脱。
像是有人把她胸口的空气抽掉了。
像是整个人被捏成了薄薄的一张纸，轻飘飘地要被风卷走。
“……咳、咳咳——”咳嗽从喉咙最深处炸开，疼得她眼前一阵发黑。刚才靠一碗温热米粥压下去的冷意，像潮水倒灌回来，带着窒息的沉重，从四肢一路爬回心口。
她把被子往上拉，拉得很紧。被窝里有前些时候留下的热，可那点热被胸腔里的寒意一口一口吃掉。她的手在被褥里抖，抖得被子也跟着响。
“她……真的在吸我的命啊。”
这念头像一块石头，砸进她的脑海。不带恶意，不带怨恨，只是某种清醒的顿悟。
她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会死。病在她身体里住了很久，像一个礼貌又固执的客人：当她以为自己好一些，它就咳上一阵，提醒她“我还在”。
可比起病，今日的虚弱更实在。那是可以数清的心跳、可以看见的血迹、可以抚摸到的缺口。
她又咳了几声。掌心被温热湿了一层，她不看都知道那是什么颜色。
她闭上眼睛，数到五，再缓缓睁开。
“如果我不让她吸血……”她把话在心里说完，“她会不会因为饥饿、生气……直接杀了我？”
这一想，背脊更冷了。
她不是怕露姬。
她惧怕死亡。
“那……如果让她吸呢？”
她想象了一下——一次，两次，三次。她会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冷，越来越喘不上气。她也许会被这份温柔的饥饿慢慢吃掉。
她在被子里，悄悄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像给自己点点头。
“那就让她吸吧。只要她吃饱，就不会立刻杀我。”
“我必须——让她满意。让她觉得我有用。”
“这样，我就能多活几天。”
“反正我这条命……也是她给的……”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鼻尖闻到晒过的棉布味。她的肩膀抖得厉害，像风里的一片叶子。她咬住唇，努力不让咳嗽再把她卷走。
“活下去。”
她在心里说。
“无论怎样——先活下去。”
被子边缘，露出脖颈上那两个细小的红点。
它们像两颗极不安分的星星，在浅色的皮肤上一跳一跳，提醒着“代价”两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