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餐厅里,碎裂的彩绘玻璃上还残留着焦黑的雷击痕迹,空气里混杂着魔力烧灼后的特殊气味。
露姬端坐于主位,双腿交叠,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椅臂。她赢了方才那场战斗,脸上却寻不着一丝胜利的从容。那双赤瞳牢牢钉在对面——被结结实实捆在椅子上的“猫耳少女”身上。
米露整个人几乎要缩进椅背里,那双敏感的耳朵还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嘴角带着一点焦痕,模样狼狈,眼神却倔强得很。
她开口第一句就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你、你等着!伯爵大人要是知道你敢这样对我,绝不会放过你的!”——她试图搬出那位高高在上的伯爵大人,指望这个名字能带来一丝威慑。
露姬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毕竟人现在就在她手上,她还怕什么? 她只是淡淡抛出一句:
“名字。”——她猜测对方既然从事情报工作,那之前报上的多半是伪名。
“米露……”
“真名!死到临头了还装是吧?”
“就叫米露呀,哪有什么真名假名?真得逼我现场起一个是吧?”
“额……”露姬本打算反复确认几次,却没料到,“米露”就是她的真名。
猫耳少女气呼呼地撇开头,声音里拧着不服,“你这暴力女!你居然——”
“来这里监视我的,有多少人?”
露姬不等她说完,便冷冷打断。
那双赤瞳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她并非在发怒,而是在计算。
伊祈安静地坐在露姬侧后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她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角,指节有些发白——她既害怕露姬小姐此刻冰冷的姿态,也畏惧那个来历不明的吸血鬼少女。
她总觉得米露那副委屈模样下或许还藏着什么杀手锏,想提醒露姬小姐多加小心,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露姬小姐向来讨厌旁人指手画脚,自己贸然开口,只怕会惹她更不快吧?
米露眨了眨眼,似乎没抓住问题的重点:“……啊?就我一个啊。‘巡视’任务都是排班制的,这个月刚好轮到我。”
露姬眯起眼,心底的警惕并未松懈。
一个人?她能单独启动通往这里的传送门?绝无可能。
那种跨域传送门的启动,需要三层叠加魔阵与至少三枚稳定符文同时供能……以她这家伙的技术和魔力,根本不足以独立完成。
“那……你‘排班’结束后,打算怎么回去?”露姬放缓了声音,问道。
米露愣住了。
露姬眼神一凛。命中要害。
“你怎么回去?”露姬的声音慢了半拍,每个字都裹着寒气,“谁带你来的?‘他’在哪?”
米露的嘴唇嚅动了几下,耳朵不安地抖了抖,像是被人一眼看穿了心底最虚的秘密。
“我、我、我是随我的女仆长——安格斯大人一起传送来的……”
“很好……”露姬没想到对方如此老实,接着询问道:“那她现在人呢?”
“她、她昨天下午就走了!”
“什……什么?”
“我去、去花园的时候……她……她就把我忘这了!!”
那一刻,餐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哈?”露姬轻轻眨了眨眼,一时间没能消化这个信息。
“……我被丢在这里了!!我回不去了啊啊啊啊啊——!!”
米露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胡乱踢蹬着双腿,椅子被她踹得咯吱作响,眼看就要翻倒,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断滚落。
“我平时工作明明那么卖力,为什么大家总是轻易就把我忘了?就因为我是个新人,所以连存在感都这么微弱吗?”
露姬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所以,并没有隐藏的强者?那个“安格斯”早就离开了,甚至还粗心地把下属遗落在这里?
我如此大动干戈,还以为打草惊蛇……结果就这样?
她头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无声地叹了口气。真好,大半夜打生打死,还以为钓到了什么危险人物,结果抓到的竟是个被团队抛弃的小可怜。
米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只猫耳都在剧烈颤抖,耳朵耷拉下来,活像被暴雨淋透的小动物。
“呜呜……我还要上报绩效的……这下奖金也没了呜呜呜……”
露姬抬手捏了捏眉心。头疼。极度头疼。她原本积蓄的凛冽杀意,都被眼前这荒唐一幕冲淡得七零八落。
“……吵死了。”但这声抱怨太轻,完全被哭声淹没。
就在这时,伊祈轻轻站了起来。她像是怕惊扰到什么,脚步放得极轻,默默走到长桌旁,端起了那碗早已凉透、表面凝了一层薄膜的南瓜汤。
几乎在她端起碗的瞬间,米露那双原本耷拉着的耳朵如同受惊的雷达,“唰”地一下笔直竖起,猛地转向伊祈的方向。
她的身体虽然还被绑着,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金色的竖瞳在昏暗光线下紧紧锁定伊祈手中的碗,带着野兽般的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你、你干嘛?”米露的声音刻意拔高,试图用凶巴巴的语气掩盖其他情绪,“我才不需要你的怜悯!” 只是那微微抽动的鼻翼,泄露了她真实的生理需求。
伊祈被她突然的激烈反应吓得动作一顿,双手捧着碗,指尖微微收紧。
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用那双温润的眼眸小心地观察着米露,声音放得更加轻柔,仿佛在安抚一只炸毛的野猫:“你昨天就呆在这里,一定饿了吧?”
“我、我才没——”
“咕噜噜——”
她的肚子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主人。
空气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伊祈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碗递过去。
米露被绳索牢牢绑在椅背上的,她立刻挣扎着扭动手碗,绳索深陷入她的肌肤,带着不满和急切要求道:“绑着怎么喝!松开!”
伊祈闻声,脚步顿住,却没有立刻动作。她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主位上的露姬——这里真正的决策者。
露姬依旧维持着那副冷淡的姿态,交叠的双腿甚至没有改变角度。她的视线极快地扫过伊祈带着询问的眼神,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了这默许的指令,伊祈才仿佛获得了行动的勇气。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米露,绕到她身后,手指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快速而轻柔地解开了那束缚着米露双手的绳结。
米露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连耳尖都在抖:“……拿来!!”
她一把抢过碗,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伊祈看着她那副“外厉内荏”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露姬看着这一幕——一个在哭着抢冷汤,一个在无奈地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头痛”。
米露几口灌完了冷汤,把空碗“啪”地一声磕在桌上。然后……她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露姬快要疯了:“……你又怎么了?!汤里是有毒吗?!”伊祈也吓了一跳:“米、米露小姐?”
米露彻底“憋坏了”,带着哭腔大喊:“这……汤、汤太好喝了!”
这声突兀的赞美像打开了某个泄洪的闸门,连日来的委屈与压抑瞬间决堤。她开始语无伦次地抱怨,仿佛要将积攒了几个月的话一次性倾泻出来:
“你、你根本不知道!我在‘伯爵’城堡里过的是什么日子!那个该死的女仆长!她……她简直是个混蛋!她禁止我随便讲话!她说我‘太吵了’!‘没有礼教’!她甚至说……说我这‘亚种’天生就该安安静静地当个‘摆设’!”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愤怒。“一天!她只允许我一天说十个字!十个字啊!你知道我憋得有多辛苦吗?!”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等到这次‘排班’出来的机会,结果……结果那个混蛋居然把我忘在这里了!她肯定是故意的!我敢肯定她会判我翘班,然后扣光我这个月的工资……然后她会拿我的钱去买她那些劣质红酒!”
说到这里,她的逻辑已经和眼泪混作一团,但核心的焦虑却暴露无遗:“我既回不去……又没了工资……那我、那我存了那么久想买的‘摩尔根’画笔……不就彻底没希望了吗?!我……!”
她的控诉还在继续,但后续已经模糊在哽咽与抽泣中,只剩下被现实压垮的、绝望的悲伤。
露姬怔在原地,大脑如同过载般彻底停止了运转。
就在这片混乱中,伊祈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关键词。她微微倾身,声音里带着试探性的确认:“那个……米露小姐刚才说的‘摩尔根’,莫非就是那位宫廷画师创立的……”
“对对对!就是那个一支要抵半个月薪水的摩尔根画笔!”米露瞬间双眼放光,连耳朵都激动得竖了起来,“你居然知道?他们家的夜光系列简直绝了,笔杆会用月光石粉末……”
“——闭!嘴!”
露姬终于忍无可忍,掌心重重拍在橡木桌面上。震响让两个少女同时缩了缩脖子。
“再发出半个音节,我就用魔法把你的嘴封起来。”
她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看着眼前这个还在抽噎却眼睛发亮的俘虏,以及旁边一直应和着的伊祈。窗外弦月已升到中天,将破碎的彩窗投影拉成长长的色带。
“真是……麻烦的一夜。”
当这句叹息溶入夜色时,某种陌生的温度却悄然漫上心口。
或许是被这两个笨蛋吵得体温上升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常年冰凉的指尖竟也染着暖意。
这座囚禁她百年的古堡,第一次,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