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乔千就醒了。
不是自然醒,是生生冻醒的。
她那小破屋紧挨着别墅后头放杂物的地方,窗户漏风,深秋的寒气跟小刀子似的,嗖嗖往里钻。薄被子跟纸片似的,盖了跟没盖一个样。
她缩了缩脖子,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都磨毛边的旧棉衣裹紧了些,搓了搓冻得没知觉的手。
喉咙有点干,还有点痒,想咳,但她死死咬着嘴唇憋住了。隔壁就是佣人房,吵醒了别人,没好果子吃。
轻手轻脚下了那张嘎吱作响的单人床,乔千对着墙上那面裂了条缝的小镜子,迅速把睡得有点乱的头发重新盘好。
镜子里的人,脸苍白得没什么血色,眼下带着点青黑,但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古井里的水,一点波澜都没有,看不出是十八九岁姑娘该有的样子。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
“乔千,干活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冷冰冰的。
厨房里已经有点动静了,但没人跟她打招呼。她习惯了,径直走到最里面的水槽边,那里放着她专用的抹布和清洁剂——味道特别冲的那种。她拧开冰凉的水龙头,刺骨的冷水激得她一哆嗦。
今天是她负责给二楼那位大小姐,南住丽,送早茶的日子。
“小心点,乔千。”厨房管事的张妈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没什么感情,“大小姐昨儿晚上好像心情不太好。”
“嗯,知道了,张妈。”乔千低着头应了一声,声音细细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顺从。心里却在冷笑:南住丽哪天心情好过?
托盘里放着一套精致得晃眼的骨瓷茶具,薄荷绿的,描着金边。里面是刚沏好的伯爵红茶,温度刚好,袅袅地冒着热气,散发着佛手柑的香气。旁边配着一小块精致的抹茶蛋糕。
乔千端着托盘,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腰杆却习惯性地微微弓着,像个随时准备挨训的鹌鹑。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长长的走廊尽头,就是南住丽那间大得离谱、恨不得能跑马的卧室套房。
乔千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痒意,抬手轻轻敲了三下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懒洋洋、带着点不耐烦的女声。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高级香水和昂贵护肤品的热烘烘香气扑面而来。南住丽穿着真丝睡袍,正对着巨大的梳妆镜,慢条斯理地往脸上拍着精华液。
她瞥了一眼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的乔千,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她把手里那瓶子“啪”地一声搁在梳妆台上,转过身,挑剔的目光在乔千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托盘上。
“磨蹭什么呢?想饿死我?”
乔千低着头,快步走到她旁边的小圆桌旁,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下。“大小姐,您的早茶。”
“端过来点!没长眼吗?放那么远我怎么拿?”南住丽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
乔千赶紧又把托盘往她手边推了推,动作快了点。
就在她放下茶壶的时候,南住丽像是故意等着这一刻,猛地伸手去端茶杯!
“哎呀!”
滚烫的红茶,带着浓郁的香气,大半杯都泼在了乔千的手臂上!茶壶也被带得一歪,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还好地毯厚,没碎。
“嘶——”
滚烫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薄薄的衣袖,烫得乔千倒抽了一口冷气,手臂上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大片,火辣辣地疼!她死死咬着牙,才没叫出声。
“废物!连个杯子都端不稳!” 南住丽非但没半点歉意,反而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猛地站了起来,指着乔千的鼻子就开骂,“笨手笨脚的!存心想烫死我是不是?这地毯多贵你知道吗?弄脏了你赔得起吗?!我看你就是存心的!”
乔千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火辣辣的红痕,还有地毯上深色的茶渍,手指在身侧悄悄攥紧了拳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几乎要喷出来的怒火和恨意压下去。不能顶嘴,不能反抗……现在还不是时候。
“对不起…大小姐,是我…是我笨手笨脚…” 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头垂得更低了,肩膀也塌了下去,整个人显得越发卑微渺小。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南住丽冷笑一声,踩着拖鞋噔噔噔走到乔千面前,浓郁的香水味熏得乔千有点头晕。“大清早就给我添堵!晦气!你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啊?”
她越说越气,看着乔千那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的邪火反而更旺。凭什么一个女仆能长这么张脸?虽然穿着破旧,头发也梳得死板,可那皮肤…那眉眼…看着就叫人不舒服!
“啪!”
一个响亮无比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乔千的脸上!
力道大得让乔千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
脸颊像是被烙铁烫过,瞬间就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痛感直冲脑门。
“这一巴掌是教你规矩!”南住丽甩了甩打疼的手,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下次再毛手毛脚,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乔千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肿痛,手臂也被烫得生疼。
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她死死咬着口腔内壁,咽了下去。
垂着的眼睫下,那黑沉沉的眼眸里,终于翻涌起一丝浓得化不开的戾气,但瞬间又被更深的麻木和隐忍覆盖住。
“是…大小姐…我知道了…”她的声音更轻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装的)。
“滚出去!”南住丽厌恶地挥挥手,像赶苍蝇,“把这里收拾干净!看着你就烦!”
乔千默默地弯腰,捡起地上的茶壶。还好,没坏。她忍着脸上和手臂的剧痛,蹲下身,用一块干净的布去吸地毯上的茶渍。
动作缓慢而仔细,仿佛刚才挨打的不是她。
就在她正要退出房间时,卧室里侧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灰色家居服的年轻男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是南住德。
“姐…大清早吵什么…”他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目光随意地扫过门口。
乔千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把头埋得更低,用那只没烫伤的手下意识地拢了拢散落到脸颊的碎发,试图遮住那片刺目的红肿和狼狈。
南住德的视线在乔千低垂的头顶和她手里端着破茶壶的身影上停留了大概零点一秒,就移开了。他转向南住丽,语气带着点不耐烦:“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根本没在意那个卑微的女仆发生了什么。
“哎呀,吵醒你了?”南住丽的声音瞬间切换成甜腻的宠溺模式,跟刚才判若两人,“都是那个不长眼的女仆,笨死了!烫着我还把地毯弄脏了!姐已经教训过她了!你快回去再睡会儿,早饭好了姐叫你啊!” 她推着南住德往里走。
南住德嘟囔了一句什么,转身就回去了,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声音。
乔千端着破茶壶和托盘,站在华丽冰冷的走廊里。脸颊高肿着,手臂上被茶水浸湿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持续的刺痛。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走廊的冷气开得很足,吹在她红肿的脸上,一片冰凉。
她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往楼下厨房走。脚步很沉。
手臂上那片被热茶烫红的皮肤,火辣辣地疼。
但更深的寒意,是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冻得她骨头缝都发颤。
她低头,看着托盘里那个裂了条细缝的茶杯。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
她端着托盘,挺直了那总是习惯性弯着的腰杆,虽然脸上还带着狼狈的红肿,但眼底深处那麻木的顺从,已悄然被一种蛰伏的、冰冷的恨意所取代。重生回来的第一记下马威,真够响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