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挟着旷野的寒意,悄然掀起裙摆。
冷意像蛇一样缠绕上身,不自觉地抱紧双臂。
空气中,那股腐败的草药气味仍萦绕着。
轻轻擤了下鼻子,抬头望向面前高挑的精灵:
“我们现在出发?”
精灵摇了摇头,银发间的尖耳随之轻颤。
“先要,把痕迹,清理掉。”
她转身,再次走向那间低矮歪斜的屋舍。
木门被推开的刹那,更为浓烈的复杂气味汹涌而出。
腐败的草药,某种刺鼻的矿物质,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混合成几乎令人作呕的气息。
屋内光线昏暗,一片狼藉。
倾覆的陶罐、残留着渍迹的石臼,以及几个仍渗出粘稠液体的皮袋散落各处。
屋子中央,一个小铜锅底下还残留着灰烬,锅里凝固着一种近乎墨绿、色泽诡异的浆液。
下意识地用袖子掩住口鼻,瓮声问道:“这些……都是你弄的?”
精灵点了点头,翠绿的眸子在昏暗中显得愈发黯淡。
“对。我试过的,所有药剂。”
“但,没有用。”她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按向腰腹间的伤口,“箭上的毒,很麻烦。它……锁住了魔力。”
为了演示,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缓慢地划过一个简单的符文轨迹。
一缕微光如同风中残烛般在她指尖挣扎着亮起,却连最基本的形状都无法维持,倏忽间便溃散无踪。
“身体,像灌了铅。总是……想睡,”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而且,会看见……不存在的东西。”
当即惊诧,既然身体这么虚弱都能做出那种动作,那健康时该有多猛。
精灵弯腰,正要去拿棉手套,动作却忽然一顿。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转过身,一道从粗磨玻璃窗渗进的稀薄阳光,恰好照亮了她半边侧脸,将那俏丽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
她注视过来,吐出一串含义不明的音节。
那语言古老而优美,带着森林的气息。
“……嗯?”
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的名字,”精灵微微歪头,神情是纯粹的认真,“是塞莉西亚。”
说完,她才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残留着墨绿药渣的陶罐,走出门外。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她将罐内残渣泼洒在屋外的荒草地上,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嗤嗤”声,接触到的草叶迅速蜷曲枯黄。
这才从短暂的出神中反应过来,也开始动手帮忙。
将其他容器中那些药水,依次倾倒在屋外不同的荒芜处。
随后,又将那些清空的瓶瓶罐罐收集起来,捧在怀中,走向镇上那间门楣歪斜的药剂店,将它们轻轻放回落满灰尘的柜台。
做完这一切,并肩离开了这座小镇。
走在郊外略显泥泞的小路上,不由自主地回望了一眼身后那片愈发遥远的建筑轮廓。
“那个镇子……为什么空无一人?”
将心中的疑问抛出。
“不知道。”塞莉西亚的回答简短,目光平静地望向前路。
这时,脑海中的温妮莎轻声开口。
(是战争……)
(前阵子,我夜里总能听到父亲在楼下咆哮,说什么“仗打输了”、“钱和人都没了”……后来,管家和仅剩的几个仆人也开始窃窃私语,我偷偷听到一点。)
(他们说,领地上的男人都被强行带走了,一个都没剩下,再后来,留下的女人和孩子也待不下去,慢慢地都离开了。)
(现在,他也自杀了……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仔细检索温妮莎的记忆,发现确实有这些细节。
......
脚下影子在缄默中悄然倾斜。
足尖又踢开一丛野草,那略微坚韧的触感唤回思绪。
抬头,发现正已置身于一片广袤而微有起伏的原野。
风过处,长草如浪,翻涌起波纹。
鼻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腥气,与揉碎的野草清苦。
怔了下,问塞莉西亚:“我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你具体要去哪里找医生?”
顿了顿。
“我得事先声明,我从未出过远门,完全不认识这里的路。”
塞莉西亚转头,美眸看过来。
迎上她的目光。
这双美眸依旧如新叶般翠亮干净,却无法读出任何东西。
对视片刻后。
“你,本地贵族,不认识路?”
先是一愣,然后瞬间意识到。
坏了!
先前下意识以为,塞莉西亚是穿越了诸多地域才流落至那个荒镇,一路上见过了大小城邦。
她心中必然有一条明确的,寻找医者或药铺的路线。
因此,离开小镇时,见她对自己选择的方向毫无异议,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在默许这条路径是正确的。
可现在看来,她竟是默认了自己这个顶着“贵族”头衔的本地人,理应知晓何处可以动用贵族身份寻求医疗帮助!
如果她不知道路,自己也不知道……
那我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塞莉西亚将兜帽往下拉了拉,更好地遮掩住她显眼的银发,又随手拍落斗篷上被风吹来的草叶碎屑。
“那就,继续,向前走吧。”
她说着,翠绿的眼眸望向似乎没有尽头的原野。
“我们精灵,有句老话。”
“当你迷失,于森林,不必,惊慌,不,要徘徊。只需,勇敢向前,命运,之神……自会,为你降,下指引。”
眉头不受控制微微一蹙。
……这算什么,异世界版的毒鸡汤?
遇到困境就指望虚无缥缈的命运垂青?
难道不知道,厄运专找苦命人?
想起前世网络上那些可笑的故事,一个家庭主妇整天祈祷天降横财,难道真会因此绑定系统,或者捡到百万现金?
不,更现实的结局,恐怕是等到一场丈夫出车祸,变成残废,植物人的结局。
这才是常态。
不要祈求意外,因为命运偶尔的“馈赠”,多半不是惊喜,而是一记沉重的肘击。
正想提议不如先退回城堡再做打算,脑海中却响起温妮莎怯生生的声音:
(林恩姐姐……我,我其实看过领地地图的,这片平原真的不大。)
不大?
对于一个连大门都没迈出过几次的深闺小姐,实在不敢对她的空间概念抱有太多期待。
(你口中的不大究竟是多少?如果记错了比例尺,我们可能会活活饿死在这片荒原上。)
(我、我记不清具体了……但真的不大!林恩姐姐不相信我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却又流露出一股难得的坚持。
沉默片刻,权衡着这份来自本地人却又不甚可靠的情报。
最终对塞莉西亚说,“那就往前走吧。”
正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脑海中的温妮莎却不安分起来,一个劲儿地催转头看看。
薄暮低垂,天际线被晕染成一片暖融的鎏金色。
像打翻的枫糖浆流淌在云絮之间。
很美。
可即便是对外面世界充满好奇的温妮莎,也很快被这单调而广袤的景致磨去了耐心。
她不再满足于单纯的眺望,转而开始在意识里小声央求。
希望自己去向塞莉西亚搭话。
无奈下,只好侧目望向塞莉西亚。
她俏丽精致的容颜被兜帽的阴影遮掩了大半,唯有弧度优美的下颌,被暮色勾勒出一道光晕。
回想着先前的对话,随口寻了个话头:“你能告诉我,‘眼睛’是什么吗?”
塞莉西亚抬手拢了拢耳畔滑落的银发,尖耳在暮色中轻颤了一下。“眼睛……说来,很麻烦。”
她话音未落,心里便咯噔一声。
这结巴说很麻烦,那指不定要唠叨到什么时候。
刚抿起嘴想找个借口把这话头带过去,旷野的尽头,忽然飘来一缕鲁特琴的弦音。
那琴声悠扬婉转,像暮色里流淌的泉水,骤然打破了原野的寂静。
本不以为意,身旁的塞莉西亚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
理解,是担心追兵吧。
但此刻的心境却是有些松弛的。
毕竟连她自己都说过,"眼睛"应当不会为她这样的小人物大动干戈。
这么想着,抬眸望向原野尽头浮现的身影。
那人像是刚从酒馆传奇故事里走出来。
褪色软呢帽斜扣在微卷的栗色长发上,帽檐插着的翎羽随风轻颤。
半旧的皮背心随意敞着,露出米白色亚麻衬衫,袖口松散地卷至小臂。
马裤紧束在沾满泥点的长靴里,一把鲁特琴在手中弹拨,嘴角带着笑。
但当看清他腰间别着的那一柄细剑时,身体瞬间绷紧了。
虽然这个世界在外随身佩戴武器应该是常态,但有利器就是有利器,危险程度和手无寸铁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么,要跑吗?
不行。
念头冒出的瞬间就被压下,塞西莉亚中了毒,自己又是这副娇弱的身体,根本没力气跑。
等等...
内心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在混合了温妮莎的记忆后,性格改变了好多。
要是前世,已经想着该如何利用塞西莉亚当诱饵,争取自己逃跑的时机了。
只听那吟游诗人继续唱着。
“银月荒原啊,旅人迷失方向,
我的剑尖却指向,命运交错远方。
昨夜的酒馆还留着未喝完的谎,
明天的太阳又会照在谁的金矿......"
歌声仍在继续,看向塞西莉亚,她黛眉微蹙,却没有要逃的意思。
须臾后,来者已然走到面前,琴声停下,优雅的行了个抚胸礼。
“我叫崔特,隶属全知之眼,前来追杀这位美丽的精灵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