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维尔兰特的骨子里,是个矛盾的赌徒。
逆境之中,他敢于孤注一掷。顺境之时,却比谁都谨慎自私。
自获得双生契的力量之后,他的行事异常的稳健。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只触发过两次回溯,一次复活。
而唯一的那次复活,他毫不犹豫的将现场唯一的目击者送进了坟墓。
他再清楚不过,平民本无罪,藏有黄金便是罪过。
为此,他甚至从未向子嗣透露契约的前半段内容。
谁能保证这些被宠坏的孩子,不会将这秘密当作炫耀的资本随口说出去?
一旦让那些嗅觉敏锐的权贵从只言片语中嗅出端倪,整个家族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他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哪怕只有微小的风险,在个人利益与所谓的亲人之间,他永远选择前者。
日复一日,这份来自契约的力量,早已被他下意识地视为独属于自己的秘密。
直到岁月压弯了他的脊梁,衰老的双手再也握不紧剑柄,也无法像年轻时那样肆意享受人生时。
他才在某个寂静的黄昏蓦然惊觉,这份力量,是本该随着维尔兰特的血脉永远流传的。
看着床前那些眼中只剩下贪婪的子女,他第一次感到了讽刺。
这些只等着瓜分遗产的孩子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错过什么。
一股强烈的不甘,终于压过了当年对神秘少年的承诺。
他将子女们召集到病榻前,第一次讲述了契约的前半部分。
关于召唤异界之魂的部分。
随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以最隐晦的暗示,试图将复活与回溯的真相,编织进那些看似糊涂的呓语中。
可惜,他的血脉完美继承了他的自私,甚至更加冷酷。
所有人都把这些话当作垂死之人的胡言乱语,他们的全部心思,都在计算着自己能分到多少枚金币,多少亩领地。
老维尔兰特最终在彻底的失望中阖上了双眼。
惨烈的家产争夺战后,长子大获全胜,继承了绝大部分家业。
当他清点战利品时,目光掠过那份被刻意摆放在显眼处的残破羊皮卷。
他随手展开,扫过那些关于召唤异界之魂的文字,唇角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讥诮。
随后,契约被扔进了积满灰尘的角落。
如今他坐拥金山,城堡里的美女来自各个种族,美酒多到可以化作一条河流。
为什么要冒险召唤一个陌生的灵魂来分享这一切?
甚至冒着被夺舍的风险,他疯了么?
于是,老维尔兰特倾尽财富换来的,承载着玩弄命运之力的古老契约。
在后人眼中,不过是一件祖先淘来的古怪玩物,或是一份神智不清时写下的癫狂呓语。
无人重视,没人在乎。
它虽然被随意搁置,但却有股莫名的力量在庇护似的,没人生出毁坏或者扔掉他的念头,在尘埃中辗转流落,直到……
传到了那个被家族遗忘在古堡深处的少女。
温妮莎·维尔兰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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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的风裹挟着青草的气息,轻轻拂过面颊。
夕阳的余晖如流淌的熔金,温柔地铺满大地。
胸口的伤口忽然感觉暖意融融的,低头一看,只见随着黑气的散去,那狰狞的伤口已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了,地上的崔特已然咽气,又回到了第一条命的状态。
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塞莉西亚。
她俏丽绝伦的脸庞木然着,刻意维持着镇定,可翠眸却不受控的轻轻颤动,泄露出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若是前世,此刻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灭口。
一个虚弱的,知晓自己最大秘密的精灵,无论如何都不该继续存活于世。
但此刻...
(温妮莎,你来安抚她吧,我不太擅长这个。)
(欸?我,我吗?)
脑海中的声音显得猝不及防。
没给她犹豫的时间,主动将意识沉入深处,将身体的控制权完全交给了温妮莎。
从表层退到里层的感受很奇妙。
当又一阵风迎面吹来,拂起塞莉西亚银白的发丝,依然能闻到青草的清新,依然能感受到夕阳落在脸上的暖意。
但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只能被动地感受着这一切,如同被困在自己躯壳里的囚徒。
温妮莎显然还不太适应。
感觉到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膝盖微微发软,差点没站稳。
被迫笨拙地调整着姿势,像个刚学走路的孩童。
"塞莉西亚..."
被动开口,声音比平时要高一些,带着明显的颤抖。
精灵警惕地后退半步,握着短刃的手又紧了几分。
身体里的温妮莎似乎被这个动作吓到了,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又强迫自己停下。
被动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对不起,让你害怕了。"
声音轻柔如风,带着真挚的歉意。
"我明白,死而复生这种事......任谁都会感到恐惧。就连我自己,也还在试着理解这一切。"
被动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一小步,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身前,指节微微发白。
"在城堡里的那些年。"
她的声音带着某种笨拙的真诚。
"我每天对着镜子说话,幻想着能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你是我离开城堡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我不想失去这份友谊。"
被动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但!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秘密。"
塞莉西亚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动,眼中的惊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神色。
她凝视着自己被动流露出的真诚的双眼,良久,轻轻摇头。
"不必了。"
这句流畅得惊人的通用语,让共存的两人灵魂都为之一怔。
塞莉西亚轻叹一声,唇角泛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活了一百多年,我以为自己什么场面都见过了。但你这一下......"她摇摇头,"确实让我吓了一跳。"
她的目光变得通透:"不过我能感觉到,你心里没有恶意。只是......"她微微偏头,"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之前在伪装吗?"
不等回答,她自顾自地笑了:"巧了,我也在伪装。我对人类其实非常了解,装作通用语生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类就会主动露出破绽,但在你面前,没必要了。"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我们是朋友了。"
温妮莎先是一愣,随即欣喜地伸出手。就在指尖相触的瞬间,她忽然放弃了身体的控制权。
能感受到塞莉西亚手掌的温度,感受到指节相握的力度。
正要疑惑,脑海中响起温妮莎天真烂漫的声音:
(林恩姐姐握一半,我握一半,这样的交朋友仪式才庄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