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房里拥有一个座位的第七天,江如烟发现了一个机会。
一个掉在地上的机会。
那天下午,陆沉不在。她像往常一样,坐在角落那张精致的白色写字台后,面前摊着一本厚重的《公司财务分析》,假装看得聚精会神。
其实她脑子里正在循环播放前世蹦迪的土嗨神曲。
一个女仆进来打扫,在经过陆沉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时,不小心碰掉了一份文件夹。
文件散落一地。
女仆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去捡,慌张中,一张报表被踢到了江如烟的脚边。
女仆根本不敢靠近她,只是远远地投来求助的视线。
江如烟弯腰,捡起了那张纸。
【关于“云顶玉府”项目第一季度亏损分析报告】。
她只扫了一眼标题,就迅速把报告递还给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女仆。整个过程,她都表现得温顺又乖巧,仿佛对上面的内容毫无兴趣。
但那几个字,已经烙进了她的脑子里。
云顶玉府。
她有印象。前几天,陆沉就是因为这个项目,在书房里发了一通无声的脾气。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整个沉园的气压低得能让植物停止生长。
到了晚上,她给陆沉送宵夜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起。
“我今天看书,看到一个词,叫‘高端定制’,不太懂是什么意思。”
陆沉正在看文件,头也没抬。
“把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收起来。”
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
但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清楚地记得,在原书的设定里,陆氏集团的根基是传统重工业和远洋贸易,几乎不涉足奢侈品领域。
这个“云顶玉府”,显然是陆沉的一次新尝试。
一次……看起来不太成功的尝试。
之后几天,她利用在书房里的时间,有意无意地从陆沉处理的文件、接听的电话里,拼凑出了这个项目的全貌。
简单来说,陆沉想做一个顶级的翡翠玉石品牌。用最好的原料,请最老的工匠,走最顶级的私人定制路线。
思路没错。
错在执行。
这群人,完全是用卖钢铁的思维在卖珠宝。他们把东西做得很好,然后就傻等着客户上门。宣传方式老土得掉渣,渠道也仅限于一些老派的富豪圈子。
在江海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这种玩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
酒香也怕巷子深。更何况,你这坛酒,根本没让别人闻到香味。
她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出至少十种能让这个项目起死回生的方案。
互联网+、饥饿营销、KOL种草、打造品牌故事、跨界联名、利用大数据进行用户画像分析……
这些在前世烂大街的商业概念,在这个世界,却是降维打击。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底疯狂滋生。
她可以写一份建议书给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疯了。
陆沉是什么人?
他会怎么想?
他只会觉得,不对劲。
风险太大了。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呢?
就永远当一个被他圈养的宠物?每天揣摩他的喜怒,用身体和顺从换取片刻的安宁?
不。
她做不到。
江如烟骨子里,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和掌控者。他可以伪装成任何样子,但绝不能容忍自己真的变成一个没有价值的附庸。
她必须提升自己的价值。
从一个好看的“玩物”,变成一个有用的“工具”。
只有变得有用,甚至不可替代,她才有资格谈条件,才有机会找到真正的出路。
赌一把。
她下了决心。
说干就干。她找来一本新的笔记本,就是陆沉让她看书时,给她配的那种。
她没有用电脑,那会留下痕迹。
她用笔,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
她刻意控制着自己的用词,把那些现代商业术语,转化成这个世界的人能听懂的语言。
比如,“互联网+”,她写成“利用线上平台进行展示与预订”。
“饥饿营销”,她描述为“限量发售,营造稀缺感”。
“KOL种草”,她解释为“寻觅在名媛圈中有影响力的女士,进行佩戴展示,引领风潮”。
整份建议书,她写得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但字里行间,又刻意流露出一种天真和想当然。
像一个聪明的学生,在尽力展示自己,却又因见识有限而显得有些稚嫩。
这是她给自己上的保护色。
写完后,她把那几页纸从笔记本上撕了下来。
晚上,陆沉回来的时候,江如烟正在客厅的茶几上摆弄一瓶插花。
那几页建议书,就被她“不经意”地压在了一本时尚杂志下面,只露出一个角。
一个恰到好处、既不会被完全忽视,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的角度。
“你回来了。”她站起身,脸上挂着温婉的笑。
陆沉嗯了一声,脱下外套递给旁边的女仆。
他的视线,在茶几上停留了零点一秒。
江如烟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看见了。
她强装镇定,转身走向浴室的方向。
“我去放洗澡水。”
这是一个完美的借口,让她可以暂时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现场,把舞台完全留给陆沉。
她没有回头,但她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视线,一直胶着在自己背上。
走进浴室,她关上门,整个人无力地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赌局已经开始,她把自己的命运,当成了唯一的筹码,推上了赌桌。
接下来,就是等待庄家开牌。
然而,第二天,陆沉什么也没说。
他像往常一样,吃早餐,看晨报,去公司。
仿佛那几页纸,根本不存在。
江如烟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她的想法幼稚可笑,不屑一顾?
还是……他在怀疑?在观察?在等待她露出更多的马脚?
这段时间显得各位令人煎熬。
一连三天,风平浪静。
江如烟几乎以为,自己这次的冒险,已经无声无息地失败了。
直到第四天下午。
一个新的女仆小兰来给她送下午茶,小姑娘年纪小,话也多。
“如烟小姐,您听说了吗?今天陆氏集团开了一整天的会呢!”
江如烟心不在焉地搅动着杯子里的红茶。
“听说,是为了那个‘云顶玉府’的项目。我听我表哥说,他就在那个项目组里,之前整个项目都快被砍掉了,大家都愁眉苦脸的。”
小兰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地说。
“结果今天,陆先生突然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营销方案,调整了整个项目的方向!听说是要做什么……线上预售,还要找很多有名的夫人小姐去参加品鉴会。我表哥说,陆先生简直是天才!一下子就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哐当”一声。
江如烟手里的银勺,掉进了茶杯里,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明白了。
他什么都没说。
他没有夸奖她,没有质问她,甚至没有给她任何一个暗示。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想法,变成了他的决策。
这个男人,用最轻描淡写的方式,采纳了她的建议,然后将所有的功劳,都归于他自己。
无耻。
但……有效。
一股奇异的战栗感,混合着被肯定的狂喜,从她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她赢了。
这场赌局,她赌赢了。
她证明了,她的思想,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是她在这世界里最强大的武器。
江如烟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
夕阳的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慢慢地,端起了那杯已经微凉的红茶,送到唇边。
茶水的倒影里,一个女人的面孔模糊不清。
但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和几天前,完全不一样了。
她拿起桌上一支用于记事的笔。
在旁边一本摊开的书的扉页上,她找到了几天前自己画下的那个小小的沙漏。
她握着笔,在那个沙漏旁边,用力地,画下了一个清晰的,代表胜利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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