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连几天,风平浪静。
江如烟在书房里枯坐,面前摊开的书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假装看书,实际上所有的感官都拉伸到了极致,试图从空气里捕捉到一丝一毫与“云顶玉府”有关的信息。
然而什么都没有。
陆沉依旧是那个陆沉,工作,开会,处理文件。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更别提那个不翼而飞的“建议书”。
难道是她赌错了?
就在江如烟的耐心快要告罄,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自作多情时,转机以一种最公开,也最讽刺的方式到来了。
那天下午,沉园新来的女仆小兰在客厅打扫,随手打开了墙上的液晶电视,播放着财经新闻。
“……受旗下高端珠宝品牌‘云顶玉府’创新营销策略的重大利好影响,陆氏集团股价今日开盘即强势拉升,午后封上涨停板,市场反应空前热烈……”
电视里,女主播用字正腔圆的语调播报着。
背景画面上,是陆氏集团那栋标志性大楼,以及不断向上攀升的红色股价K线图。
江如烟端着水杯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创新营销策略。
线上预售,名人品鉴会,限量稀缺感。
女主播口中的每一个词,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她的耳朵,在她的脑海里炸开。
那是她的想法。
是她在那个夜晚,绞尽脑汁,用笔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方案。
如今,它变成了陆沉的“天才决策”,变成了整个集团的“重大利好”,变成了股市上那条刺眼又诱人的红线。
而她,这个方案真正的缔造者,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通过电视新闻,得知自己的“作品”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陆先生真是太厉害了!”
女仆小兰满脸崇拜地感叹,“什么都懂,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江如烟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腾的奇异热流。
不是愤怒,也不是不甘。
是一种扭曲的,混杂着屈辱的狂喜。
她成功了。
她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当晚,陆沉回来的时候,客厅里弥漫着一股胜利的气息。当然,这只是江如烟一个人的感觉。
她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本翻开的杂志,姿态乖巧温顺。
陆沉脱下外套,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他没有看她,径直走向沙发主位坐下,随手拿起一份报纸。
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
江如烟的指甲,在杂志厚实的铜版纸上,划过一道几不可闻的声响。
她在等。
等一个判决,或者一个奖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报纸翻页的沙沙声成了唯一的声响。
终于,她忍不住了。
“我今天……看到新闻了。”
她开口, 小心控制着自己的音量,让它听起来只是随口的闲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敬佩。
“那个项目,是不是成功了?”
陆沉翻动报纸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终于抬起头,那张英俊得毫无瑕疵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既没有成功的喜悦,也没有被人窥破心思的意外。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看了足足有三秒钟。
那三秒,对江如烟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她那些自作聪明的小把戏,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嗯。”
一个冰冷的音节,从他薄薄的嘴唇里吐出。
仅此而已。
没有了。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站在一旁的保镖示意了一下。保镖很快捧着一个崭新的盒子过来,放在了江如烟面前的茶几上。
那是一个笔记本电脑的包装盒。
江如烟愣住了。
陆沉将报纸随手放下,身体微微前倾,亲自打开了盒子,取出一台银灰色的,设计极简的超薄笔记本。
他把电脑推到她面前。
“砰”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这是……”
“继续学习。”
陆沉打断了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
“我需要一个有用的你。”
有用的你。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脑子里轰然炸响。
不是聪明的你,不是漂亮的你,甚至不是我喜欢的你。
是有用的你。
一瞬间,羞耻,愤怒,酸楚,还有一丝病态的兴奋,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在她心底疯狂搅合。
她被他精准地定义了。
从一个赏心悦目的“玩物”,升级成了一件趁手的“工具”。
这他妈的算什么?升职加薪吗?
她在心里破口大骂,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顺从又带点惊喜的弧度。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
打开电脑,屏幕亮起。
没有联网。
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密密麻麻的文件夹。
【金融学原理】
【企业管理案例分析100例】
【市场营销学】
【财务报表分析从入门到精通】
……
海量的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得一丝不苟,像一个冷酷的军火库。
而她,就是那个被授予了武器,却也被套上了更重枷锁的士兵。
他承认了她的价值,然后用这种方式,将她的价值牢牢地锁在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不但抄了她的作业,还嫌她懂得太少,扔给她一整套教辅材料,让她继续内卷,以便更好地为他服务。
这操作,简直骚得没边了。
从那天起,江如烟的生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模式。
她不再是那个百无聊赖,只能靠“研读”商业书籍打发时间的金丝雀。
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学生”。
她废寝忘食地扑在那些枯燥的资料里,疯狂地吸收着另一个世界的商业逻辑。
前世那个靠脸和套路混迹情场的江海,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了看懂一份资产负债表而熬到深夜。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每多掌握一个知识点,她就觉得自己手里多了一分微不足道的筹码。
陆沉没有再对她的学习指手画脚,但他自有他的方式。
某个深夜,她照例在书房角落里啃着一本《估值建模》,陆沉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什么是杠杆收购的核心?”
他忽然开口,问题来得毫无预兆。
江如烟的心脏猛地一跳,大脑飞速运转,将这几天看的内容调取出来,组织成语言,小心翼翼地回答了一遍。
“逻辑不清。”
陆沉连眼睛都没睁开,“重新去看第七章第三节,关于债务工具的部分。”
他的评价格外简短,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权威。
没有表扬,只有纠错。
但江如烟非但没有感到挫败,反而生出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他在调教她。
用一种近乎严苛的方式,把他的逻辑,他的思维模式,一点点地刻进她的脑子里。
他们之间,终于有了一种除了身体之外的,更深层次的联结。
尽管,这联结是以一种完全不对等的主仆关系存在的。
又过了几天,深夜的书房里。
陆沉正在审阅一份厚厚的项目报告,眉头微蹙。
他忽然停下笔,用笔尖,轻轻叩了叩桌面上的一处数据图表。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角落里的江如烟。
他什么也没说。
但那个动作,那个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如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迈开脚步,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张象征着绝对权力的红木办公桌走去。
朝着那头正在王座上,对她发出无声召唤的巨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