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翻看着那份手写的报告。
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江如烟站在一旁，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时间漫长得令人窒息。
终于，陆沉合上了报告，把它和那份签好的合同叠放在一起。
他没有看她，只是转身走回了书桌后，重新坐下。
一切恢复了原样。
他没有说一个字。
没有夸奖，没有批评，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江如烟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搞砸了？
是她表现得太过，让他起了疑心？还是这份报告，在他这种真正的巨鳄看来，根本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她不敢问。
只能默默地退回到角落的地毯上，重新缩成一团，心脏却在胸腔里无声地擂鼓。
那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接下来的日子，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沉收下了那份报告，却再也没有提过“星核科技”一个字。
江如烟就像一个用力打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的拳手，满心的力气无处宣泄，只剩下无尽的猜疑和忐忑。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晚的一切，包括那张黑金卡，都只是陆沉对她的又一次，更加高明的戏耍。
日子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
直到三个月后。
这天晚餐，餐桌上多了一份文件。
是张助理送来的，依旧是装订精美的文件夹，恭敬地摆放在陆沉的手边。
江如烟的动作停住了。
她认得那个文件夹的封面设计，和上次那份调研报告一模一样。
整个用餐过程，陆沉都没有碰那份文件。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举手投足间，永远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和从容。
江如烟却食不下咽。
一顿饭，吃得她如坐针毡。
饭后，两人照例来到书房。
陆沉坐进他那张象征着绝对权力的宽大座椅里，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份文件。
他没有自己翻看，而是直接扔给了江如烟。
“啪。”
文件落在她面前的地毯上。
江如烟的心脏也跟着这一下，重重地跳了起来。
她颤抖着手，捡起文件，打开。
第一页，就是一张刺眼的，红色的曲线图。
一条近乎垂直向上的飙升曲线。
星核科技。
在获得陆氏集团注资后，这家濒临破产的小公司，凭借那份被江如烟“指点”过的发展规划，调整了战略方向，迅速推出了几款面向企业的初级应用。
市场反响，超乎想象的好。
报告里写着，星核科技的股价在短短三个月内，翻了二十倍。
并且，这个势头还在继续。
当初那笔在她看来已经是天文数字的投资，如今变成了一个更加恐怖的，带着一长串零的巨额回报。
江如烟的手指，在那条红色的曲线上划过。
成功了。
她用陆沉的钱，为他挣来了一座正在喷发的金矿。
她抬起脸，带着一种献宝般的，紧张又期待的情绪看向陆沉。她渴望从他脸上看到一丝赞许，哪怕只是一点点。
然而，没有。
陆沉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那张完美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洞悉一切的淡漠。
仿佛这几十倍的回报，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数字。
江如烟心里的那团火，瞬间被浇熄了一半。
也是。
对他来说，这点钱，算什么呢？
或许，这场考验，她根本就没能及格。
就在她感到一阵失落和自嘲时，陆沉终于开口了。
他用他那惯有的，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声线，淡淡地说了一句。
“做得不错。”
四个字。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却像是一道惊雷，在江如烟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到近乎扭曲的满足感，从她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种感觉……
比她前世搞定任何一个高傲的美女，还要让她有成就感。
她得到了他的认可。
她用自己的头脑，为他创造了价值。
而他，承认了这份价值。
这种被强者认可的快感，简直……有毒。
她低下头，拼命压抑着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这是你的奖励。”陆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奖励？
江如烟猛地抬头。
只见陆沉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解锁，推到了她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正在等待接通的视频通话界面。
联系人姓名，写着两个字。
妈妈。
江如烟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家人……
这两个字，在她穿越过来之后，几乎已经被她刻意遗忘了。
她那对贪婪又懦弱，为了钱就能把亲生女儿卖掉的父母。
“你可以每周和他们通一次电话，半个小时。”
陆沉的话，轻飘飘地传来。
“我会在旁边听着。”
轰。
江如烟混沌的脑子，在这一瞬间，彻底清醒。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瞬间冻结了她刚才所有的兴奋和满足。
奖励？
这他妈哪里是奖励！
这是枷锁！
一个全新的，比之前任何一道禁令都更加致命的枷锁！
他不是在给她自由，他是在告诉她，他找到了她新的软肋。
他把她的家人，变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另一把刀。
只要她敢不听话，这把刀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屏幕上，视频通话已经被接通了。
一张熟悉又带着几分憔悴的妇人面孔出现在屏幕上，看到江如烟，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挤出讨好的，小心翼翼的笑容。
“烟烟……你，你还好吗？”
屏幕的另一边，父亲的身影也凑了过来，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江如烟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能看到，父母的背后，是那个她无比熟悉，此刻却显得格外狭小破败的客厅。
然后，她看到父母的视线，越过她，投向了她身后的某个地方，脸上的局促和敬畏，变得更加明显。
江如烟不用回头，也知道陆沉就站在那里。
一座沉默的，散发着无形压力的山。
“我……我很好。”
江如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然后，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完美的，幸福的笑容。
“爸，妈，我很好。陆沉……他对我很好。”
她甚至主动侧过身，让自己和身后那片属于陆沉的阴影，看起来更亲密一些。
“陆先生……谢谢您照顾我们家烟烟……”屏幕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绞痛。
一阵剧烈的绞痛，从江如烟的心脏传来。
她恨这对卖掉她的父母。
但此刻，看着他们在那遥远的一端，对着一个看不见的掌控者，如此卑微，如此恐惧，一种血缘带来的，无法割裂的羁绊，还是刺痛了她。
是她。
是她把他们，也拉进了这个深渊。
是她自己，亲手为陆沉，递上了这条能彻底锁死她的，最坚固的锁链。
电话里，父母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每一句话都透着小心和试探。
江如烟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她看着屏幕上父母那两张写满卑微的脸，再感受到身后那个男人投来的，带着审视和满意的存在感。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她脑中成型。
想要自由，想要逃离，光靠小聪明是不够的。
她必须变得更强。
强大到拥有和他对弈的资格。
强大到……可以亲手砸碎这个华丽的，却正在不断收紧的金色牢笼。
视频通话还在继续。
陆沉的手，不知何时，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一个无声的，宣示主权的动作。
既是做给她看，也是做给屏幕那头，她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