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通话中的手机,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她面前。
江如烟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她接过了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听筒里,是死一样的寂静。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那个……陆先生……”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组织着早已溃不成军的语言,“我说这是个误会,你……你信吗?”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电话那头没有质问,没有怒火,甚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只有两个字,干脆利落。
“回来。”
通话被瞬间切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江如烟举着手机的动作僵在半空,一股灼热的羞耻感从脚底冲上头顶,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晕眩。
他生气了。
不,这甚至不是生气。
这是更高维度的,对一只跳不出五指山的猴子,那点拙劣把戏的彻底漠视。
张恒面无表情地从她手里抽回手机,放回口袋,然后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多余的话语。
江如烟再也没有看那个空洞的房间一眼,转身,跟着张恒走下楼梯。
那张掉落在地上的照片和信纸,被她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抹除了一切痕迹的空间里。
回去的路,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将城市的霓虹切割成流动的光带。
车厢里一片死寂。
张恒坐在副驾驶座,身体挺得笔直,是一个完美的背景板。
江如烟靠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那份逃离牢笼时的狂喜,此刻已经变成了最辛辣的讽刺。
她的“越狱”计划,从制造混乱的交通意外,到收买司机,再到寻找林凡的软肋……每一个步骤,都在陆沉的注视下进行。
她就像一个自作聪明的小丑,在舞台上卖力地表演着一出名为“抗争”的滑稽剧,而陆沉,就是台下唯一那个看穿了所有机关的观众。
他甚至体贴地为她清空了观众席,让她能尽情地,独自一人地,把这场戏演到落幕。
真是……太体贴了。
当那座熟悉的,宏伟如宫殿般的沉园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时,江如烟闭上了眼睛。
轿车缓缓驶入,在主楼前停稳。
张恒率先下车,绕过来,替她拉开车门。
他靠在车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蜷在车里的她。
“夫人,陆总说,外面的风大,玩够了就该回家了。”
张恒的陈述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在复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您上去吧。”
江如烟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她慢慢从车里挪出来,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她像一个被打断了脊梁的战败将军,被迫走进敌人的营帐,接受胜利者的审判。
宏伟大门在她面前无声地打开。
熟悉的奢华装潢,此刻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管家早已等候在玄关,姿态一如既往地恭敬。
他迎上前来,将一个银质托盘递到她面前。
“先生在书房等您。”
管家微微躬身。
“他说,您可能需要这个。”
江如烟的视线落在托盘上。
一杯冒着热气的安神茶,旁边,还静静地放着一张照片。
她的心脏猛地一停。
照片上,是那对她记忆中老实巴交的中年夫妻。
他们并非被绑在椅子上,而是坐在一处看起来很高级的海滨度假村的躺椅上,身上还穿着配套的浴袍。
背景是碧海蓝天,两个人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局促,但毫发无伤,安然无恙。
照片的角落里,还有一张写着他们名字的机票存根。
目的地,是这座城市。
起飞时间,就在今天下午。
居然是陆沉。
他不仅知道她要去哪里,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他甚至连林凡会用什么手段反击,都了如指掌!
那个黑化的少年,以为自己斩断了软肋,布下了天罗地网,殊不知,他的“软肋”,从一开始就被陆沉直接从棋盘上拿走了。
被保护了起来。
林凡,距离陆沉的段位,还差得太远。
一股荒谬的,让她自己都觉得莫名的安全感,忽然从心底升起。
是了,她一直都搞错了。
她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林凡。
她真正的对手,只有陆沉一个。
而现在,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也终于可以……暂时不用再挣扎了。
果然,陆沉还是那个陆沉,无所不能的陆沉。
至少,在对付林凡这件事上,她和他是站在一边的。
江如烟端起那杯热茶,一饮而尽。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无法温暖她冰冷的四肢。
她登上通往二楼书房的楼梯,每一步都走得虚浮。
她终于切身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掌控。
那不是将人关在笼子里。
而是打开笼门,微笑着看你飞出去,在你撞得头破血流、走投无路时,再温柔地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笼子才是最安全的。
推开书房厚重的橡木门。
陆沉正背对着她,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
他没有回头,整个空间安静得只能听到老式座钟的滴答声。
良久,他才开口,嗓音平淡得听不出喜怒。
“回来了?”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