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在西郊终点站停稳,车门打开,吐出寥寥几个乘客。
江如烟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夜幕已经彻底笼罩了这片城市的边缘地带,废弃的厂区在远处投下狰狞的剪影。
她将棒球帽的帽檐又往下压了压,沿着地图上那条几乎看不清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座孤零零的废弃工厂。
越是靠近,那股破败的气息就越是浓重。高大的铁门锈迹斑斑,上面挂着一把早就失去了光泽的铜锁。
她拿出手机,正准备拨号,那扇沉重的铁门却从内侧发出“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道缝。
一道人影从门缝里闪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了进去。
铁门在她身后重重合上。
门内,是一个胡子拉碴,满身烟味,两眼布满血丝的憔悴男人。他身上的衬衫皱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熬了数个通宵后的酸腐气。
正是她的哥哥,江浩然。
“你总算来了!”
江浩然拽着她,快步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冲进一栋厂房。
屋内的景象比江浩然本人还要狼藉。地上、桌上、沙发上,到处都堆满了散乱的资料和写满了代码的草稿纸,几台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旁边是早已喝空的咖啡杯和堆成小山的烟头。
这里是江浩然最后的战场。一个注定失败的战场。
他松开她,转身面对她,熬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
“你到底和陆沉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的质问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和怒火。
“你知不知道整个江家都完了!全完了!”
江如烟看着他这副颓废到极点的样子,再看看这满屋的徒劳挣扎,心中那点因为逃亡而紧绷的弦,莫名地松了一下,随即又被一股更深的烦躁所取代。
解释?怎么解释?说自己是个冒牌货,说自己把原著的男主得罪死了,说陆沉那个疯子只是在看戏?
她扯了扯干涩的嘴唇,吐出了一句最简单,也最容易引爆怒火的搪塞。
“我被他甩了。”
“甩了?”江浩然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铁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一句你被甩了,就想把一切都推干净吗?江如烟!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爸妈一辈子的心血都……”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份绝望已经将整个空间填满。
“不是他。”江如烟打断了他。
“现在针对江家的不是陆沉。”她抬起头,直视着自己这位快要崩溃的哥哥,“是林凡。”
江浩然愣住了,他看着她,过了好几秒才消化掉这句话。
然后,他笑了,那是一种被荒谬和愤怒逼出来的笑。
“林凡?”
“江如烟,你是不是疯了?还是你觉得我疯了?他一个穷学生,一个被你玩腻了就扔掉的穷小子,他拿什么来动我们江家?”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你到现在还在为陆沉那个混蛋开脱!你被他迷昏头了吗!”
江如烟闭上了眼。
蠢货。
彻头彻尾的蠢货。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在江浩然这种人的认知里,阶级就是天堑,林凡那种出身,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撼动江家的力量。
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是谁。
就在兄妹俩的对峙陷入僵局,空气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时,江如烟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嗡…嗡…
那震动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她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林凡。
江浩然也看到了那个名字,他的怒火瞬间被一种古怪的疑惑取代。
江如烟按下了接听键,并打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任何话语,只有一片死寂,那死寂中带着电流的杂音,充满了不祥的压迫感。
终于,一个经过处理,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合成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江如烟小姐,捉迷藏该结束了。”
“来西郊公园,北门湖心亭。我只给你们半小时,做最后的了结。”
顿了顿,那个声音继续用平铺直叙的语调补充。
“哦,对了。如果半小时后我见不到你……”
“我就把江氏集团所有的‘黑料’,公之于众。”
“黑料”两个字,让江如烟的心猛地一沉。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浩然。
只见她哥哥的身体剧烈地一震,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惨白。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桌上的文件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那些文件,正是他熬了无数个通宵,整理出来的,江家内部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财务漏洞、以及用来灰色操作的证据。
那是他准备用来和收购方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最后底牌。
可现在,这张底牌,竟然早就被对方捏在了手里。
林凡,连这个都知道。
江浩然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文件,又看看江如烟手里的手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甚至连同归于尽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电话那头,林凡似乎很满意这边的沉默,那个合成音再次响起。
“计时,开始。”
电话被挂断。
厂房里陷入了比之前更可怕的死寂。
江浩然缓缓地蹲下身,双手插进自己凌乱的头发里,肩膀剧烈地颤抖。
他败了。
败得一败涂地。
江如烟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心里却没有半分快意。
她捏着手机,转身就想往外走。
去,必须去。
这是她和林凡的局,总要做个了断。
就在她迈出第一步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回头,看见江浩然已经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愤怒,没有了绝望,只剩下一种诡异的平静。
“如烟,别去。”
他看着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决绝的光。
“让我去吧。”
江浩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
“这是我们江家的劫,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最后能为你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