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果然还是被子的柔软让人安心。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眼皮上投下暖意。
现在他感觉浑身湿漉漉的，刚刚那莫名其妙的梦貌似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不，那好像不是汗……
湿冷黏腻的触感紧贴皮肤，从脖颈蔓延到脊背，带着铁锈和污水的腥气。
而且，这也不是家……
光线昏沉，他眯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黑暗。
自己正躺在一张坚硬的板床上，身处某间陌生的屋子。灰泥墙壁斑驳脱落，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木桌和椅子孤零零摆在中央。
椅子上坐着个人，背对他，正低头专注地摆弄桌上的什么物件，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那人听到身后床板的吱呀声，侧过半张脸，眼角余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又漠不关心地转了回去。
他不是刚刚那谁么…
梦还没醒……
伏黎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牵动了伤口，胸腔里传来阵阵钝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那人被他的动作惊动，肩膀一颤。
“哦，醒了。”
语气词像是在关心，但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关切，缺乏温度。
那人只是侧头瞄了他一眼，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不到一秒，便又转回去，继续研究桌上封皮陈旧，边角卷起的书。
伏黎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盖了条单薄的灰色毯子，之前湿透的外衣被胡乱剥下，像团破布似的扔在床脚的地上。
他小心地掀开毯子一角，看到皮肤上那些暗红色的痕迹已经凝结成痂，但用手指轻轻触碰，仍能感到隐隐的、带着刺痒的痛楚。
他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摸了摸锁骨下方一道最深的伤口，结痂的边缘粗糙，痛感真实得刺骨。
“你干的？”
他问，声音因干渴疼痛而沙哑。
那人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从喉间哼出一声轻浅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我干的？”
伏黎一时语塞，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空气中浮尘弥漫，在从窗户缝隙斜射进来的几缕日光里无声翻滚。
“……我的意思是，谢你帮我。”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和尘埃的空气，试图让声音稳定些。
“好谢…”
那人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那本书被“啪”地一声轻合上，推到桌角。
“但这不是你的梦么？”
又来了。
伏黎闭上眼，指甲用力掐进掌心，清晰的痛觉尖锐地提醒着他现状。他想起昏迷前最后的画面。
黑暗中扭曲肢体蠕动，冰冷窒息的粘稠液体强行灌进口鼻……眼前这人，静静站在远处的阴影里，如同雕塑般默然旁观。
“你有问题。”
伏黎睁开眼，目光死死盯住那人后脑勺上随意翘起的几缕头发。
感觉这样质问梦里的家伙很奇怪，但自己确实被奇怪的真实感包裹。
那人“哗啦”合上手里的书，随手推到一旁，随即整个人的姿态松懈下来，懒洋洋地向后一靠，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但他依旧没有回头看伏黎。
“那就梳理梳理，你大概比较在意的事…”他语速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
“我讲完前你不许讲。”
“首先，你大可以把这儿发生的一切都当做梦。但是，你现在有义务对你的任何选择和行为负责。”
“你身上那些，沾上的东西…还感觉得到吧。”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就是说，故事进程是不断存档的，你以后还会来的，明白？”
他忽然扭过头，等了片刻，见伏黎只是瞪着眼睛没反应，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突然转过椅子，穿着鞋的脚没什么力度地踹在伏黎的小腿上。
“啊…你干嘛！？”
这脚不算重，但突如其来，把伏黎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回答，明白？”那人的语气陡然沉了下去，眼神里透出些许不耐。
“不是你要求我不准讲？”
伏黎下意识地反驳，眼见那家伙眉头皱得更紧，像是随时要再次发作，他赶忙抱着毯子往床里侧挪了挪。
“哦，那就肢体语言，点头摇头或者别的啥，明白？”对方扬了扬下巴。
“好好，好。”伏黎连连点头。
那人这才像是满意了，把椅子重新转回去，只留下背影。
“你之前被那玩意袭击，弄出创口，还让它进入你体内，我说的没问题？”
伏黎赶紧点头，动作幅度很大，表示肯定。他只能点头。
“……”
“……撕……………”
对方发出像是牙疼般的吸气声，手指烦躁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如果…是你，主动袭击的它，就给我摇头。”
那人看起来有些暴躁。
伏黎赶忙把动作切换成剧烈摇头。
所以这人当时一直在场吗？
“不管你怎么想，那时候我确实就在附近看着。”
他像是能读出伏黎的思绪，语气平淡地陈述。
“别埋怨为什么不早帮忙。”他仰起头，盯着天花板上某处污渍，眼神有些放空。
“你自找的…”
伏黎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那些伤处，疼痛清晰地提醒着他之前的遭遇。好真实的痛感……
“结果是好的。”
伏黎抬起脑袋，见那人也正漫不经心地扫过他身上的伤痕：“现在看来，你适应得蛮不错。”
“就算你没干，以后也会补票。”
他又补充道，语气笃定。
伏黎眯起眼睛，带上了点瞪视。
“你会的。”那人这会又扭过头没看他，却仿佛脑后长眼，精准地预判了他的反应，声音里带着嘲弄。
“还有……”他忽然拖长了调子，再次转回身时，脸上又挂起了那种让人捉摸不定的、近乎嬉皮笑脸的表情。
“要不换你问？”这会儿感觉他又是一副似乎能好好沟通的样子了。
你个精神病。
伏黎在心里暗骂。
“你说，这个梦…会……存档？什么意思？”伏黎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上伤口的边缘，感受着那凸起的痂痕。
“嗯？你是，不明白[存档]？”
那人似乎觉得很有趣，嘴角勾起一抹打趣的弧度。
“不不，不，我是说……”伏黎试图解释。
但那人突然伸出手臂，打直了，五指张开，猛地停在伏黎面前很近的地方，仿佛下一秒就要一把抓住他的脸。而且表情又冷了下来
“talk to my hand，这里没有无意义废话，明白？”
……
伏黎一时噤声。
啥玩意……?
这种沟通方式为什么能存在啊。
他感到一阵无力。
“以后你会搞清楚，不是现在。”
对方收回手，语气不容置疑。
伏黎只能点头。他最好是。这人怎么这样反复无常……
“你情绪不太稳定。”，伏黎点评。
“我？”
那人有些难以置信。
“可以…友善些吗……”伏黎试图提出要求。
“觉得自己很友善？比如上次？”那人反问，嘴角撇了撇。
“那算吗…”他有些不确定。
“算，为什么不算？”
那人看上去更冷淡了，眼神里甚至带了点讥诮，“我们很熟么？还是你认为，别人有义务谅解你的脑溢血行为？你以前遇到的人难道都是这样的？”
他顿了顿，下了结论：
“就这样，还不错，所以就这样。”
好吧……伏黎点了点头，感觉对方态度异常强硬，争论下去似乎毫无意义。那就算了吧。
“那…你了解之前那个…怪物一样的东西么？”他只能换个相对安全的话题。
“嗯。”对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那是什么…？”伏黎追问。
但那人又把手伸直了，掌心几乎要贴到他脸上。
又不行?
脑海里想起那烦躁的声音——[talk to my hand……]
伏黎有些恼火。
“那你没阻止那东西进入我体内，是有什么目的？”他还是不管不顾地问了出来，这一点尤其让伏黎感到不安。
那人说他可以把这一切当成梦，是不是故意想弱化事情的严重性？
这家伙不会是想用什么未知的邪恶物质把他改造成那种，光看一眼就让人精神崩溃的恐怖生物武器，然后以此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小说里不都爱这么写？
就算那人说的那些都是屁话，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异常逼真的怪梦，他也想尽可能把这一切梳理清楚。
那个人会怎么回答？是会暴怒，还是继续故弄玄虚？
“终于，你还是，问了。”
那人的语调忽然变得有些阴森，拖慢了语速，带着一种刻意的悬疑感。
“讲真，没借此机会吓你，有够可惜……”他咂了咂嘴，似乎真的有些遗憾。
搞什么鬼……伏黎心里发毛。
“之前在你屋里那位，也是我，还记得吗？”他话锋一转。
这番话让伏黎想起来更早一点那个模模糊糊的梦境……
在那里，他被一个想不起名字、感觉又熟悉又陌生的怪人追逐……
“……那是你？”伏黎将信将疑。
“嗯。”对方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伏黎感觉他好像对此有点得意。
不是说要与我保持冷淡疏离的关系吗？现在又跟我扯这些……
伏黎觉得这分明是在转移话题。
果然有问题。
“你屋里那事就此打住，”对方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你觉得我要害你，用未知恶物把你改造成光看一眼就让人掉san的恐怖生物武器，然后以此达成什么邪恶的目的。”他把伏黎内心的猜测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你会读心术么？”于是伏黎又扔出困惑。
那人再次举掌，停在伏黎面前，动作带着警告意味。
他脸上笑容更盛，眼神却没什么温度，没有直接回答。
“你不觉得自己[伤好这么快]这件事也有些反常吗？还是…你觉得自己本就拥有超常的恢复力？”
“别扯话题…”伏黎很认真，他是真不明白这一切背后的逻辑，“为什么是我？”
“如果真是你在谋划，”他继续追问，声音因为急切而提高了一些。
“为什么要找陌生人，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我，那所谓没存在感的网络[爬虫]来干这些事？”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
“你不认识我，所以我不认识你？”那人似乎被这句话逗乐了，但笑容里没什么暖意，反而带着点不爽。
“那你到底是谁？”
伏黎抓住这点追问。
“你不需要知道。我找到了你，所以就是你。”对方的回答简短霸道。
“什么东西，你到底……”伏黎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那人再次举起手，动作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示意他闭嘴。
但这次伏黎没有停下。
“凭什么举个手就能逃避问题？”
“可以尽早弄清楚的事情，为什么偏要当谜语人……”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解。
伏黎感觉到那人的手猛地按在了他的脸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见对方此刻的表情。
“停。”冰冷的一个字。
“不。”伏黎挣扎着，试图拨开他的手，但那手指像铁钳一样稳固。
“……”
眼前这个人，也许真的没什么恶意……但那为何现在不能把事情理清？这种迷雾重重的感觉几乎要让他窒息。
“那就滚回去……”伏黎听到那人压着怒气，从牙缝里挤出的短短一句。
然后，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视野扭曲模糊，意识被强行抽离。
然后……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