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犸士话音落下便被寂静吞没。
开枪的伙计脸上的肌肉抽动,握枪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目光在斯犸士冰冷的面孔和地上那团蜷缩的身影之间逡巡。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些,钻进鼻腔,带来黏腻的不适。
他试图从大哥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的痕迹,但那双眼睛里只有冻土般的寒意,以及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审视。
一切似乎又归于刚才那种紧绷的平静,仿佛那番带着威胁与招揽的话语只是错觉,是寒风刮过耳边的呜咽。
小猫娘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像即将熄灭的火堆里最后几点火星。
她努力扭动着身体,枯叶在她身下发出细碎的、令人心焦的沙沙声。
鲜血不断渗出,在她胸前染开一大片暗红,颜色比挎包边缘渗出的、已经有些发黑的血迹要鲜亮一些,但也正迅速变得深沉。
“救…救…”
声音气若游丝,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带着孩童般的绝望和生理性的痛苦,飘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那伙计见到这一幕,喉结上下滚,脸上掠过复杂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小猫娘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扭过头,带着探寻和未成形的求情,望向了斯犸士,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
斯犸士眼神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他对伙计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地上那个生命迹象正逐渐流逝的躯体上。
见小猫娘除了本能的痛苦呻吟和求生欲之外,并没有他预想中诸如认输、谈判或是爆发之类的反应,他鼻腔里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开始慢慢地说起来,眼神从那苍白的脸,移到她染血的衣襟,再移到那个滚落在地、沾满泥土的诡异挎包,最后扫过周围光秃秃的、如同无数黑色手臂般伸向天空的树枝。
“我常年和藟型家族打交道,”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也是略有些见识……”
风适时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他的脚边。
“那股药草味……”
他顿了顿,似乎在品味空气中残留极淡的、不同于菏草的清冽气息。
“你和他们有些关系……敢找上我……大概不会如此鲁莽……”
伙计们屏息听着,脸上露出震惊甚至有些痴呆的神情,他们看看大哥,又看看地上垂死的小猫娘,显然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斯犸士对他们的反应毫不在意,继续用那种剖析般的语气说道:
“我是知道的……家族里那些家伙……他们的身体…没那么脆弱”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带着笃定,仿佛在陈述众所周知的秘密。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你貌似不是为了那些事而来。”
他微微摇头,像是排除某种可能。
“所以,我的确还可以给你机会。”
他向前微微倾身,阴影笼罩住小猫娘,“刚才那枪打在胸腹边缘,虽然你喊叫的挺欢,但伤的大概不算致命,这点不过多解释。”
“要么坦白,跟着我们,我们可以想办法给你及时的救治。”
“要么,死。”
在斯犸士说完话以后,全场陷入了近乎凝滞的寂静,连风都停止了呼啸。
开枪的伙计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喉咙里吞咽口水的声音,咕咚,在这死寂中显得异常响亮。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震得耳膜发疼。
“……”
可是,在听完这番恩威并施、几乎点明了她部分来历的话以后,小猫娘仍然没有任何符合斯犸士预期的反应。
她的挣扎变得越来越微弱,如同离水的鱼最后几下无力的弹动,祈求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下破碎气息。
“救……”
她脑袋一歪,彻底不动了,只有胸前的血迹还在缓慢地、固执地扩大。
开枪的伙计心中的犹豫此刻达到了顶点。
这个小姑娘……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处心积虑背景深厚的家伙,倒更像是误入歧途或是被卷入阴谋的可怜虫。
他瞟了一眼地上,那摊从她身下漫出的血液颜色鲜红,与从翻倒的挎包口渗出的、那种近乎褐色的深暗血。
挎包里的头颅已经在她之前的翻滚下彻底滚了出来,沾满了枯叶和泥污,那双空洞的眼睛正好朝向伙计的方向,凝固的惊恐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他认得那张脸。
就在不久前,边陲那个鱼龙混杂的小镇上,他们的大哥斯犸士和这几人莫名起了冲突……
伙计不关心具体为了什么,也许是争抢泊位,也许是价格谈不拢,他只清楚,最近斯犸士的货接连被国都府调律司的人截获,大哥的心情一直像随时准备爆发的火山。
记得那次,调律司的人像是未卜先知,径直登上了他们伪装好的货船。领头的是个干瘦的老司吏,眼皮耷拉着,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枯瘦得像鸡爪的手指,异常地沿着船舷一寸寸敲过去,木质船舷空洞或沉闷。
最后,那手指停在了某道几乎与深色木纹融为一体的缝隙前。
伙计们当时堆着谄媚的笑脸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解释那是年久失修的木缝,还故意泼洒些腥臊的鱼油、涂抹刺鼻的草药试图掩盖。
但老司吏身后跟着的那头黢黑的、半人高的犬藟,从喉咙里发出低沉威胁的咆哮,绿油油的眼珠子在阴影里闪着幽光,死死盯住暗格所在的位置,任他们用尽手段,那畜生鼻翼翕动,竟是不肯退后半步。
最终,暗格被强行起出,老司吏只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便挥了挥手,用那毫无波澜的腔调:
“斯犸士的货?退回罢……”
那轻描淡写的态度,比直接的呵斥更让人憋闷。
这接连的失利惹得斯犸士暴怒异常,这次他才亲自出马,绕行偏僻路径,费尽周折与那边的人重新搭上线,好不容易把这批紧俏的玩意送出国都。
正是在大哥怒气未散神经紧绷的时候,有几个不识趣的家伙撞了上来……
斯犸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甩出随身携带的厚重砍刀,当场格杀。
这头颅的主人,便是其中之一。
伙计的脑子乱成一团,他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女孩,又看看面色冷硬的大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