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广场古老石板的缝隙蜿蜒流淌,汇成一道道细小的溪流,映出铅灰色天空的倒影。人群的低语声仿佛被潮湿空气吸附,沉闷而模糊。尖塔垂下的金色旗帜吸饱水分,沉重地贴在旗杆上,唯有绣在其上的复杂符号,在此刻有些阴郁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耀眼。
特洛伊…这名字在我脑海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想起在哪听过。
这时,台上的红袍主教已经完成了那套庄重的陈词滥调。
身披白袍的少女站在石砌平台中央,雨滴打湿衣服,布料因此颜色更深,紧贴少女尚未完全长开的身形。
没有佩戴头盔,任由微湿的头发贴在额角。手中那柄几乎与她等高,造型古朴庄重的剑黯淡无光,靠近剑格处,隐约可见与旗帜上相似的细微纹路。
红袍主教的宣读完褒奖之词后,广场上陷入了一种程式化的肃静。
人群,尤其是前排那些衣着体面、佩戴着简朴徽章的人们,屏息期待着。
没有立刻动作,她先是歪着头,仔细端详了一下手中的长剑,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像拂去灰尘般,轻轻弹了弹剑刃靠近尖端的地方。
像是木匠在检查一块木料。
“嗯……”
她发出一个轻微的,带着点犹豫的鼻音,似乎在确认什么。
接着,她做了一件让主教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的事情。
她将剑尖朝下,像是拄拐杖一样,把剑柄抵在石板上,双手交叠按在剑柄末端,然后微微踮起脚尖,身体前倾,像个在井边张望的孩子,目光越过人群,不知在望向什么。
雨水顺着剑身滑下,在石板上聚成一小滩。
“仪式……”
她终于开口,声音清亮,穿透雨幕,并不高昂,却奇异地让所有窃窃私语都停了下来。收回目光,重新站直,手依然拄着剑。
“仪式感很重要,对吧?大人说过,形式是秩序的体现。”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台上台下的所有人说。
然后,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不庄严不骄傲,带着点狡黠和顽皮,仿佛即将分享秘密。
“所以,我给大家看个……比较有[形式感]的东西。”
她大概没有吟唱什么咒文,也没有摆出任何奇怪姿势。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雨依旧在下,风依旧在吹,广场上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渐渐地,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发生了。并非视觉上的炫目效果,而是一种氛围的转换。
以她为中心,她脚下那片被雨水打湿的深色石板地面,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仿佛阴影在那里沉淀浓缩。
空气中弥漫的潮湿泥土味、远处传来的煤烟味,甚至人群身上散发的体味,都似乎被一种更为古老沉寂的气息所覆盖。
类似陈年古籍书页,混合了极淡的焚香和冰冷石碑的味道。
在那片异常浓郁的阴影边缘,空气微微扭曲。并非热浪导致的景象,而是如同隔着被水汽模糊的玻璃看东西。
几缕比最深沉的夜色还要漆黑的烟从阴影中悄然渗出。
它们并非熊熊燃烧的产物,没有火光,也没有热度,更像是凝固的黑暗被无形之手捻成了丝缕。
这些烟气没有四处飘散,而是如同拥有意识般,在她身后缓缓汇聚塑形。
过程悄无声息,没有咆哮,没有蹄声,只有雨水穿过这些虚影时发出的,比寻常雨滴落地更显空洞的滴答。
三具骑兵的轮廓显现出来。
它们由浓稠的黑烟构成,身形高大,跨坐在同样由烟雾凝聚的战马之上。
甲胄是残破的阴影,面容模糊不清,唯有头盔眼窝处,闪烁着两点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蓝火光,如同墓穴中徘徊的磷火。
没有实体,却带着股实质般的寒意,并非温度的降低,而是一种直透骨髓的沉寂与森然。
靠近观礼台前排的一些观众不自觉地裹紧了衣服,或微微后退了半步。
在我身边,類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带着警惕不适的咕噜,但它没有躁动,只是紧盯着那台上。
这是什么力量?召唤自某些阴暗领域的存在?
它们看起来并不“神圣”,有种与生者世界格格不入的诡异。诡异之中,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秩序感。静默地矗立在那里。
来自冥府的石像纹丝不动,唯有眼中的幽火随着雨丝的穿透而微微摇曳。
特洛伊转过身,对着她召唤出来的骑兵眨了眨眼,那表情像是在说[看,它们很乖吧]。
抬起空着的手,对着离她最近的那个烟骑兵,做了个类似[过来]的手势。
那烟骑兵动了。它催动战马,向前踏出。
没有声音,马蹄落下,只在湿漉漉的石板上留下转瞬即逝的、由更浓阴影构成的蹄印虚影。
那颗由烟雾构成的,模糊不清的马头,轻轻蹭了蹭女孩的的肩膀。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仿佛那只是匹温顺的宠物马。
她咯咯笑起来,伸手摸马颈的位置,尽管手掌毫无阻碍地穿过了过去。
“好啦,乖。”
她小声说道,像是在安抚小朋友。
不知为何,那些观礼者们目瞪口呆。而其中,某些家伙则露出混合着惊奇,兴奋和[这也行?]的表情。
女孩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看,很管用的。”她对着台下说,语气平常得像是在介绍新工具。
那主教适时地上前一步,高声道:“礼成!愿律法之光指引特洛伊骑士,愿革&悟之智守护国都!”
号角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为悠长,标志着仪式结束。
由烟气组成的骑兵们如同得到指令,向她微微颔首,随即身形开始消散,沉入她脚下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人群开始松动,议论声逐渐变大,混杂着各种情绪。
正在主教和黑袍人簇拥下走下高台的那位少女骑士,她正侧头和身边一位年轻修士说着什么,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搞怪,仿佛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我站在原地,雨水顺着脸颊滑落。類用湿漉漉的大脑袋顶了顶我,催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