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客栈木窗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窗台上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柱。空气中飘散着潮湿木头和远处早点摊传来的食物香气。
我睁开眼,那种从现实坠入梦境的抽离感已经变得熟悉,不再带来初时的慌乱。
類早已醒来,正用粗糙的舌头梳理着前爪的毛发,见我动弹,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尾巴轻轻扫过地面。
Yi已经收拾妥当,依旧是那身利落的深色劲装,灰发束在脑后,铁棍斜倚在门边。
他见我醒来,只是扬了扬下巴:“走了。”
没有多余的话,我们结算了房钱,踏入小镇清晨微凉的空气中。
街道上比昨日傍晚清净许多,但已有早起的摊贩开始忙碌,蒸笼冒着腾腾热气,油炸食物的香味勾人食欲。
我们穿过逐渐苏醒的街道,向着小镇边缘走去。
按照Yi的说法,今天就要到了。离开小镇的主干道,我们拐上了一条更为宽阔的、通往邻近郡县的土石大道。车马行人明显多了起来,大多像是赶着节前归乡或办事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Yi在岔路口停下,示意我转向一条被两排密集的自建楼房夹着的小巷。
“走这。”他说着,率先拐了进去。
巷子幽深,可容三四人并行。两侧的楼房挤挨着,遮挡了大部分阳光,使得巷内有些阴凉。青石板路面湿滑,墙角生着厚厚的青苔。
光线在巷子尽头陡然消散,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吞没了。
走出巷口,眼前豁然开朗,却并非坦途,而是一条蜿蜒向下的泥土小径,两旁是愈发茂密的树丛和高耸的竹林。
空气瞬间变得湿润、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腐败的独特气息。刚才青石板上的湿滑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脚下泥土的轻微松软。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叶片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无数晃动的光斑,像洒了一地的碎金。周围安静得出奇,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名虫豸的微弱鸣叫。
我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尖并未感到预想中的僵硬。路旁,本该是枯草倒伏的地方,竟是茸茸新绿,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竹林沙沙作响,叶片是饱满的翠色,不见半点枯边。
这绝不仅仅是“奇异”所能形容的了。这是一种……僭越。心头那点模糊的不安,此刻像藤蔓般疯长起来。
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营造了这片违逆寒冬的绿洲吗?
類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它不再是懒洋洋地跟在我脚边,而是微微竖起耳朵,鼻翼轻轻翕动,尾巴缓慢而有力地摆动着。
我被突如其来的静谧弄得有些心神不宁,好奇心像藤蔓一样悄悄爬上来。
这条路越往深处,植物越发稀奇古怪。有些灌木的叶子呈现出不自然的蓝紫色,有些藤蔓上挂着的果实像小小的、半透明的灯笼,散发着幽微的光芒。
我甚至看到一株形状像酒杯的花,里面有晶莹的液体在晃动。
我们踏入了一个不寻常的区域。
“類,这里……”我低声唤它,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類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头看我,它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前方某种我无法感知的东西吸引了。喉咙里发出一种极低的、近乎呜咽的咕噜声,身体伏低。
眨眼间,这大家伙居然不见了,留下一道残影!
它冲进右侧尤其茂密的、长满发光蕨类的林地,几下腾跃,便听到那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小兽挣扎般的窸窣声,紧接着是類一声低沉的、带着威慑性的低吼。
“類!”我心里一紧,我担心它的安全,也担心它惹祸,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最后看了搁前面走的老远的Yi。
“等等……有状况!”
就在我拨开挡路的肥大叶片,想要看清状况时,嘈杂的声音从斜刺里传来——脚步声,犬吠,还有某种鸟类扑棱翅膀的声音,正迅速接近。
“那边!快!”略显急促的青年男声喊道。
紧接着,人影从林木间闪现。穿着麻布长褂、腰间挂着各种小工具的年轻人,像是什么学徒。
那背后的空中盘旋着只白鸟,地上还跟着还有体型硕大、毛色乌棕的巨犬,那体型居然快赶上類了!
他们的出现非常突然,目标明确地冲向類所在的位置。
那人看见類正用爪子按着什么不断扭动的、唧唧哀鸣的小玩意,脸色一变,惊呼起来:“妈的!死开!”
類被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激怒了,它居然护住自己的“战利品”,冲着来人发出令我都毛骨悚然的低吼。
“等会!”我急忙冲上前,心怦怦直跳,“别动手!它…不是野兽!……没有恶意!”
情急之下,我不知道该如何定义類的身份…或者说不知如何将它说出口。
几乎同时,巨犬没有像预期那样扑向類,反而迟疑了一下,冷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類,鼻腔里似乎发出几声疑惑的哼哼。
它居然上前几步……我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類也没有再发出那些恐怖动静。
大脑袋轻蹭類的脖颈,又转向我,那大芦苇巴在此时友好地摇了起来。
那人好像也傻眼了,慌忙摆手喝止了空中的鸟。“误会!误会!”
他喘着气,惊讶地看着那条巨犬对我们表现出亲昵,也不知是在对谁发问:“你们…认识?”
我这才有机会仔细看那条巨犬。体型、毛色,尤其是眼神,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之前那个驯兽少年,他也带着这样一只,天底下有这么像的两只吗?还是……
我正一脸茫然,试图理清头绪,Yi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似乎对眼前的冲突并不太在意,猜出我心中的疑惑,语气平淡给出了荒谬的解释。
“嗯,就是它。”
“什么?”我脱口而出,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不得不怀疑Yi是不是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逗乐子。
可那巨犬仿佛完全听懂了Yi的话,它不再蹭類,而是走到我面前,用那双温润的棕瞳认真地与我平视,然后低下头,用鼻子轻轻嗅了嗅類刚才按住那只小兽的地方,又抬头看看我们,喉咙里发出短促而肯定的“呜”一声,仿佛在说:“是的,就是这样。”
我将信将疑。Yi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从容地从随身的布包里摸出一块肉干,递到它嘴边。
巨犬毫不客气,舌头一卷就吞了下去。
气氛变得有些滑稽和悠闲。那人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
“煌帝保佑,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示意那只已经被類放开、正瑟瑟发抖缩在草丛里的小兽。
那小家伙长得确实古怪,像兔子又像松鼠,耳朵极大,毛色是罕见的银灰色。
“…到底怎么回事?”我很疑惑。
那人似乎被我这句问懵了。
“这儿是安插在村间的藟形育殖基地,嗯…算是半自然状态的特殊养殖区吧。”,Yi总算是接上话了。
我环顾四周,经他提醒,我才注意到,一些树木上挂着不易察觉的小木牌,上面似乎有标记。
还有远处林间空地上,有用低矮栅栏围起来的区域。
甚至能看到更远处,有穿着同样麻布短褂的人影,甚至天上还飘着一两个“人”…?
大概是没闯出什么实质性的灾祸,那位小伙又见我们和巨犬有些熟络,对于刚才的事就没有深究。
我们也不好意思久留,毕竟是他们的工作区域。
但我心里还存着疑问:
“那这只…藟兽,它的主人呢?”
巨犬突然转过头,望向那个最开始喊话的年轻小伙。
他愣了一下,赶紧接话。
“哦,涛兄啊…他今天不在园子里。村里委派他去镇上办公楼处理些事,大概要傍晚才回来……”
“他把自己的藟兽留下来帮我们镇场子,方便管理下这些调皮的小家伙。”
好些时候没有言语的Yi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等我把视线投向他,他才继续:
“我说怎么想起来走这条道,原来是要顺路看看黄涛兄。”
……?!
去李大爷的真烦人啊这家伙…不过我现在好像没什么精力怼他了…
“既然人不在,我们也不多打扰…”,误会澄清,寒暄几句后,我们便与那几位学士以及巨犬分道扬镳。
离开充满奇异生命的核心区,林木逐渐恢复常态,光线也明亮了许多。只余空气中似乎还未完全散去的、某种特殊植物的淡淡异香,带着泥土和植物汁液的芬芳。
路旁不时能看到一些小的土坡,坡上立着些历经风雨、字迹模糊的石碑。
類又兴奋地小跑起来,在路边的草丛中嗅来嗅去,惊起几只早起的虫鸟。
沿着这条静谧的土路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的景致又开始变化。
一片小镇的轮廓在晨曦中显现。这里的建筑很是奇特,各种小店——杂货铺、小吃店、裁缝铺——就直接开在私人居民楼的一层,招牌五花八门。
继续在主道上行进,不久,路旁的房屋逐渐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田垄。透过田垄的间隙,可以望见不远处稀疏的房舍和更远处黛绿色的林子。
小路渐渐与一条更宽阔些的石质道路汇合。路面由大小不一的石块铺就,虽然粗糙,却平整了许多。它像一条主干,分出许多更细的小道,如同根系般深入田间。
这里居然还有公共活动区域…
健身器材和娱乐设施看起来像是新修建的,旁边还有片不小的人造荷花湖,虽然时令未到,荷花还未盛开。
“我记得,好像就是这……”Yi不知为何让我们在这里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