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的脚步在村中那片还算宽敞的公共活动区域边缘停了下来。
新修的健身器材漆色鲜亮,在旁边那片枯黄萎缩的草坪和落了叶的枝桠映衬下,显得有点突兀。
旁边那个人工开凿的荷花池,夏日里想必是田田荷叶、绿意盎然,此刻却只剩下一池暗沉沉的静水,边缘结着薄脆的冰凌,几根枯槁的荷梗倔强地刺破水面,像水墨画里潦草的几笔。
我心里正嘀咕着Yi又突发什么奇想。
是这神人自个儿想在这冷飕飕的广场上找点乐子。
还是说,我那素未谋面的“老家”竟挤在这活动中心里头?
他开口了,语气依旧是那种能把人气死的理所当然。
“我进去找黄涛。那儿,看着没?”他随手指了指广场深处一溜看起来比周边民宅规整不少、带着点公家气派的二层小楼
“就之前那人说的办公楼,你没看见?”
我顺着望去,那片建筑灰扑扑的,窗户紧闭,在这冬日的清晨里透着一股冷清。
还真是那里?心里有点狐疑,但Yi显然没打算给我详细解释的耐心。
“你随意。”,他轻飘飘地撂下话,目光扫过我,带着点看戏的意味。
“可以跟着,也可以在外头瞎转悠。或者,趁这功夫,好好琢磨琢磨,等下见了‘老家’里的人,该怎么‘应付’。”
说完,他也不等我反应,转身就朝着那小楼走去,步伐干脆,那根黑铁棍在冰冷的地面上敲出轻微的“哒、哒”声。
我僵在原地,一股无名火混着些许无力感往上冒。
他倒是潇洒,把我带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然后就这么把我给“随意”了?
还没等我在心里编排完对他的“控诉”,更气人的事情发生了。
類,这个平时跟我形影不离、我自认为关系铁打的家伙,居然只是看了看我,然后喉咙里发出一种近乎讨好的咕噜声,摇了摇那条大尾巴,屁颠屁颠地就跟上了Yi的脚步!
它甚至都没回头看我一眼!
“喂!你……”,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跟一只动物置气,显得我更傻了。
一股被抛弃的委屈感涌上来,又迅速被我自己强行压下去。
好啊,都走吧!
我咬牙切齿地想,以前没你们的时候,我一个人不也过得挺好?不就是等一会儿吗?我就待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哼哼,哼
赌气似的,我故意不去看他们消失在办公楼门内的背影,转而打量起这个冰冷的广场。
去玩那些健身器材?
看着那冰冷的金属表面,在寒风里缩了缩脖子,实在提不起兴致。
最终,我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挪到了那个荷花池边。
池水泛着铅灰色的光,倒映着枯树枝和灰蒙蒙的天空,看起来比远处看着更显萧条。
我在池边矮矮的、已经枯黄发硬的草坪上漫无目的地转着圈,鞋底踩在干草上,发出窸窣的碎响。
忽然,一点与周遭枯黄格格不入的颜色吸引了我的注意。在草根处,静静地躺着一朵花。
花瓣是那种鲜亮的玫红色,层层叠叠,有点像缩小版的玫瑰,但形态又有些陌生。在这万物凋零的冬季,在这片荒芜的草坪上,这抹颜色显得异常扎眼,甚至有些诡异。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它捡起来。摸起来有点软塌,边缘微微卷曲,像是被摘下有一段时间了,但色泽却依旧艳丽得不像话。
我抬头四顾,附近除了耐寒的冬青,根本没有能开出这种花的植物。是谁把它带到这里,又随手遗弃了?
是某个孩子摘下的玩物,还是……某种我不明白的暗示?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我自己否定,大概又是我想多了吧,可能就是谁不小心掉的。
把花放在鼻尖嗅了嗅,没什么香味,只有一股草叶和泥土的冷冽气息。我把它轻轻放回原处,继续我那无聊的探索。
我开始低头在枯草丛里仔细寻找,心里隐隐期待着能发现点什么别的东西,比如一块形状奇特的“幸运石子”什么的,好像这样就能证明我的等待并非全然空虚。
但很显然,幸运今天并没有光顾我,除了几块普通的碎石和干涸的鸟粪,一无所获。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所事事的寒冷和寂静吞没,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干脆蹲在墙角数蚂蚁的时候,一阵突兀的、沉闷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通通通……突突突……
那声音像是某种老旧的机械在吃力地运转,带着地面的轻微震动传来。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绷紧了神经。
不是说这地方挺太平的吗?
难道我久未谋面的主角光环终于要开始发挥作用了?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睛紧张地扫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那片稀疏的树林后面冲出来似的。
然而,预想中的怪兽或者匪徒并没有出现。声音的来源,是那条我们尚未走过、理论上等会儿要继续前行的村路方向。
更准确地说,是路上那个我之前就注意到的、下凹的桥洞。
非常奇特的设计。桥洞本身没什么特别,但关键在于,桥洞的上方,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公路或普通桥梁,而是一道抬高的路基,而此时,一列火车正缓缓地从上面驶过。
那火车头是那种我只在老电影里见过的蒸汽机车款式,黝黑的车身,巨大的红色动轮,烟囱里冒着不算浓烈的白色水汽。
但它看起来崭新异常,黑色的漆面在冬日寡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丝毫没有老物件的斑驳感。
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拖着几节看起来同样崭新的老旧款式车厢,不紧不慢地穿过这片乡村的上空。
我愣住了。这画面有种强烈的时空错置感。
更让我意外的是,这景象似乎并非只有我觉得新奇。
旁边不远处,几个原本在闲聊的村民也停下了话头,和我一样,仰着头,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列火车通过。
他们脸上带着一种习以为常却又百看不厌的表情,仿佛在欣赏一场固定的表演。其中一个裹着厚棉袄的大爷,还伸出手指指点点,对旁边的同伴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意。
我的余光注意到,不远处一个原本在空地上追着枯叶跑的小男孩,在火车轰鸣声渐渐减弱后,把注意力转向了我。
他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脸蛋冻得红扑扑的,戴着一顶毛线帽。
停下脚步,歪着脑袋,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孩童式的好奇。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正想移开目光,那小男孩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杂质的笑容。
他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一边兴奋地挥着小手,一边迈开短腿,咯咯笑着朝我飞奔过来,嘴里清脆地喊着:
“伏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