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这边。”
Yi在桥洞另一侧指了指一条岔路,声音在空旷的洞内带着些许回音。
那条岔路凹凸不平,由大小不一的石块铺就,安静地侧向蜿蜒出去,将村落更深处的景致徐徐展开。
路肩长着些耐寒的嫩绿杂草,石质的路桩或杆子静静地矗立其间。
路旁总伴随着或深或浅的沟渠,沟壁上爬着湿漉漉叫不出名的植物。
Yi走在前面,铁棍偶尔轻轻点地,发出笃笃的轻响。
“瞧见没,”,他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平淡,“这渠里的水,活的。别看现在死气沉沉,开春雪化,能一直通到山后的暗河。”
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啊……
我虽然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了,但是你也不能一点形式工程都不做吧…
類放慢脚步,鼻翼翕动,仔细分辨着空气中复杂的气味,随后用鼻子喷出一股白气,前爪轻轻刨着地面湿软的泥土,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带着院落的屋舍紧靠在道两旁。有的院子是完全敞开的,没有围墙,可以直接看到院里摆放的木制桌椅板凳。
甚至能看到有人裹着棉袄,躺在靠椅上假寐,脚边蜷缩着一条同样在打盹的土狗。
類对那条土狗产生了兴趣,耳朵竖起来,尾巴微微抬起,好奇地观望,然后停下来,蹭蹭我的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仿佛在分享它的发现。
“知道了,知道了…”
那土狗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又继续打盹,仿佛见惯了各种奇特的访客。
有的院子则用矮墙围了起来,装着刷着漆的大铁门。看上去像是用手敲,会发出空旷回响那种。
我看着那些紧闭的门扉,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会不会有“我”熟悉的邻居突然出现,热情地打招呼?
这些房屋多是简单的白墙,大概是石灰刷的,不少已经泛黄或剥落。屋顶的边缘常有一线暗红色的瓦檐,在阳光下像一道沉静的血脉。
不少屋顶和墙头都扒满了藤蔓,叶子落尽、只剩下虬枝的爬山虎。
甚至有户人家的矮墙上,密密麻麻地种着排小仙人掌。
類的脚步渐渐放缓,耳朵转向左前方,喉咙里发出一种极轻的低呜,望向某个方向。
我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那边是片深绿竹林,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Yi也停下了脚步,静静感知了片刻,随后回头走了几步,拍了拍類的大脑袋,“没事……”
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在我心底弥漫。这种布局,氛围……虽然细节迥异,但那种乡村特有的疏朗节奏,竟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角落隐隐重合。
不同世界的底层逻辑,在乡村的形态上,竟有如此相似的表达?
我望向Yi,他明显注意到了我疑惑的眼神,但似乎不打算解释。
还有,都快到了,他真的就不打算让我做些演练什么的准备下嘛……
我们沿着这条静谧的村路又走了一小会儿,最终,在一处用不算太高,同样刷着白灰的矮墙围起来的院子前,Yi停了下来。
院子门口是两扇略显厚重的红色大铁门,圆铁环已经有些褪色。
院内早已干枯、却依旧茂密纠缠的葡萄藤,肆意地蔓延出来,褐色的藤蔓像无数细小的爪子,紧紧扒着墙头。
“到了。”
Yi的声音平静无波。
他走上前,没有犹豫,抬手用指节在那红色的铁门上“咚、咚、咚”,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敲门声在清晨安静的村落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站在他身后,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敲门声在村落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能穿透门板,惊动院内的一切。
我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手心微微渗出汗意,突然感受到安静下来的類蹲坐在我身边。
它似乎感知到我的不安,庞大的身躯更紧地贴着,传来令人安心的温热。
“……好吧…没问题的。”
敲门声余音未散,门内便传来一阵急促的犬吠,声音洪亮。
那吠声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迅速低弱下去,转为一种带着困惑和犹豫的、从喉管深处发出的呜咽。
紧接着,是一阵细碎而略显拖沓,像是在沙滑地上摩擦的脚步声。
伴着一位老妇人带着浓浓乡音的、音调略高却透着暖意的嚷嚷:
“来咯,来喽……”
门闩被拉开的“嗡嗡”声有些涩,像是久未上油。随着一扇门被缓缓拉开,一位老太太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有些单薄,略微弓着腰,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棉布罩衫,发色还有些黑,在脑后挽得整整齐齐。
脸上的皮肤是那种长年劳作留下的、健康的红褐色,皱纹虽深,眼神却清亮有神。
手里捧着小瓷碗,筷子被熟练地夹在手指之间,碗里盛着小半碗干米饭,上面盖着些炒青菜和几丝腊肉。
当她抬眼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脸上那点因被打扰而生的细微不耐瞬间被惊愕取代,随即化为难以置信的喜悦…
“哎呀!”
她惊呼一声,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小霍啊!你咋个来了?也不捎个消息,我这……啥子都没准备……”
她的目光越过Yi的肩头,落在我和類身上时,先是愣了一瞬,像是花了点时间辨认。
随即,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彻底绽开,喜笑颜开,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几乎要溢出来:
“哎哟喂!伏黎娃儿!你终于回来了嗦!!”她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好奇又带着点小心翼翼地投向蹲在我脚边、因为陌生环境而略显警惕的類。
“那后头那块……是个啥子名堂?是你娃在外面找的‘藟娃儿’不?长得……长得可真敦实!”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院子里那张简陋的木圆桌,上面还摆着小菜和碗汤,脸上露出一丝懊恼:
“哎呀,你看我这…节都还没到,你家公清早出去还没回来。我都不晓得你们这会儿就要到,都没整得啥菜……”
Yi适时开口,语气是惯常的平淡:
“阿婆,不麻烦。村那头镇上听说这几天也热闹。我们几个简单收拾一下,就去镇上的馆子吃点……”
“顺便带伏黎转转,见见老伙计,新变化,很快就回来。”
老太太听他这么说,脸上的懊恼才散去些,连连点头:
“要得,要得!馆子里的花样多,多出去走走看看好。”
她侧身让开通道,“先进来坐坐,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外面风冷得很。”
趁着Yi和家婆说话的功夫,我飞快地往院子里瞟了几眼。
院子不大,泥土地面扫得干干净净。一角用竹篱笆围了个鸡棚,几只羽毛蓬松的土鸡正在里面踱步,啄食着撒在地上的、有些发黄的菜叶儿,偶尔发出“咕咕”的叫声。
鸡棚旁边堆着些柴火,码放得整整齐齐。院墙根下,还能看到几颗冻得硬邦邦的、被鸡啄食过的菜帮子。
混合了泥土和禽类气味的生活气息朴素,让人莫名的心安。
類似乎对鸡棚很感兴趣,鼻子朝着那个方向轻轻翕动,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咕噜声。
它这次很克制,尽管我没拍它,它也只是紧紧跟在我腿边,没有做出任何冲动的举动。
那只刚才还在吠叫的土狗,此刻正趴在屋门口,黑溜溜的眼睛谨慎地打量着類这不速之客,尾巴轻轻扫着地面,不敢靠近,也不敢再叫。
走进院子,堂屋的门开着,里面光线有些暗,能看到正中央摆着一张大木八仙桌,墙角堆着些农具,墙壁被烟熏得有些发黄。
家婆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坐,又忙不迭地去灶间给我们倒水。
忙碌而微驼的背影,浓郁乡音的絮叨,奇异感包裹着我。
陌生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Yi接过家婆递来的粗瓷碗,里面是温热的白开水。
他道了谢,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的陈设,仿佛对这里的一切早已熟悉。
“廊个瘦,外头没吃饱喔…咹…?”
家婆则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
“回来多住几天,给你弄炒鱼吃!”
我含糊地应着,看着粗糙却温暖的手,看着她眼中毫无掩饰的欣喜。
像是秋天不灼人的暖阳,其实也许有很多很多想要和你讲,但从来不会为此过多干涉,让你感到不适。
他们只是默默为你带来温暖……
屋外,冬日淡淡的阳光终于完全越过了矮墙,洒在院里,照亮了空气中的微尘,也给这冰冷的午后增添了几分真实的暖意。
類安静地趴在我的脚边,享受着这片难得的宁静。
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难办…
我低头吹了吹碗里蒸腾的热气,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