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向通往村后的小路,路面平坦,是夯实土路,两旁是开阔田地。
早些时候路过时,这些方块田里还只是些越冬的蔬菜,稀稀拉拉。
往后山方向走,田地被半透明,材质奇特的大棚覆盖,棚膜在阳光下泛着朦胧的光泽,走近能隐约看到支架,以及像是干枯藤蔓的影子缠绕其上。
“伏黎哥你看。”
小玖铃指着那些大棚,小脸上带着点炫耀知识的得意。
“村里新弄的,挡风保暖透光透气!”
我点点头。
有那么牛吗?
我遇到的所谓熟悉感,都和认知里有些微妙差别。存在似而不同的瑕疵。
類的鼻息在冷空气中喷出团团白雾,凑近我手里嗅一嗅,发出满足的咕噜。
身形一晃,在眼前迅速缩小,变成普通家猫大小的小猫形态,轻盈地蹿进枯黄的草丛里,爪子飞快地扒拉着,追逐看不见的小虫。
小玖铃看得咯咯直笑:“真好玩!变大变小!”
话题又回到了他的动物朋友上:
“伏黎哥,我跟你说,那个小狐狸,它也不是普通狐狸哦!它浑身雪白雪白的,尾巴特别特别大…我好久没有见着它了……”
继续前行,路过几片果园。虽是冬天,园里却并非全然枯寂,低矮植株上竟然还挂着瓜果。
就叫它冬瓜吧。
我注意到瓜田里有穿着旧棉袄的年轻人,正手里拿着根长叉子,在田垄间走走停停,四下张望。
刚觉得有些滑稽,想笑嘻嘻。
谁知那小伙注意到我们,弯腰抱起脚边的瓜,转身往田埂另一头跑。
这…什么情况啊?
经这么一打眼,才注意到,旁边另外几块田里,影影绰绰,竟然还猫着几个年轻人,借着田埂和枯草,偷偷摸摸往田边孤零零的小屋张望。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小玖铃已经猛地蹿了出去,朝着那小屋飞奔,扯着嗓子大喊:
“大婶!大婶!有人偷瓜!”
木门推开,身材壮实的大婶冲出来,拎着锅铲。叉腰朝着田里惊慌失措的身影怒吼:
“街溜子!霍霍我的瓜!给你们都逮到黄主任那去,紧紧皮子!”
几个年轻人嘴里骂骂咧咧地,作鸟兽散,瞬间跑得没影了。
大婶看到我们,脸上怒气消了些,但还是没好气道:“小铃铛,又是你喊的?谢了啊。”
她摇摇头,转身回屋了。
我想,虽然有巡查的藟兽,但它们也许不全都理解为什么有人在田里是正常的,有的就是来乱的。
继续没多久,前方出现横贯且稍宽些的石路,大概通往别的村落。
路前,赫然七八人,或站或蹲,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我们这边。
小手抓住我的衣角:
“伏黎哥……刚才那帮人!他们肯定是堵我们呢!我们…还是绕路吧?”
我看了看那伙人,大多是半大的小子,只有领头那个看起来年纪稍长。有些好奇:“绕路?他们不会追上来吗?”
小玖铃压低声音:“他们不敢!也就在人少的地方装样子,吓唬人,不让我们痛快。”
我一听就乐了。
合着不是不良少年,是坏坏乖宝宝,挑软柿子搞点恶作剧找存在感。
“怕什么?不是有大猫吗?”我指了指懒洋洋跟在我们身后的小類。
小玖铃看了看類,又看了看我,眼睛眨了眨,似乎想说什么,有些犹豫。
随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小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嘻,伏黎哥,你是不是想……整他们?”
嘿嘿一笑,径直朝着那伙人走去。
看到我们毫不畏惧迎面而上,中间领头的小伙站直了身子。
走近了看,那家伙居然比我还高半个头。
他也注意到这点,下意识地挺了挺胸,气势似乎又足了几分。
但见我们面色如常,他还是带着点试探的口气,故意粗着嗓子:
“知道我谁不?截道鬼李齐适!”
小玖铃耳朵尖,仰着小脸,声音清脆:“借道鬼李七世!!”
我也不知他是听错了还是故意的…
领头的年轻人,现在可以叫他借道鬼了。
他表情古怪地抽搐了下,兴许以为这小孩发音不准,没有过多废话:
“知道?那还多管闲事?”
小玖铃叉腰:“偷大婶瓜!坏蛋!”
借道鬼梗着脖子:“行侠仗义的人,路过吃一点瓜,补充体力,没问题的!”
“不对!是街溜子!我告黄主任!”
小伙一听就气了,也不知是气的是那句街溜子,还是这些人没事就老爱提黄主任。
“呀!呀!呀!什么黄主任白主任!耍野兽的家伙,有什么了不起!”
“真男人,是靠自己的…肉躯!来…战斗!”,这句话他憋了半天,后面几个小跟班也跟着稀稀拉拉地起哄。
心里好气又好笑。
这李七世看着也不小了,怎么还带着帮小屁孩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不怕你!我有大猫!”
借道鬼李七世疑惑地张望,终于是发现了類。
我强忍着恶心,装出害怕的样子:
“小、小铃,别、别惹他们…走吧…我那咪咪不咬人……”
喝,那李七世居然真信了。
软蛋加傻蛋,嚣张气焰回来了。
他歪嘴一笑,带着几分不屑,朝類走了过去:
“哼?”
他伸出手,去抓類颈后的皮毛,嘴里念念有词:
“我说过,人只有靠自己!靠这些畜……”
類显然被这无礼举动激怒,如同充气般猛然膨胀。
浑身鳞甲贲张,碧绿竖瞳冰冷锁定李七世,迫人气势和体型带来的压迫感,把他吓得瘫坐在地,脸色煞白。
小玖铃见状,指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李七世,笑得前仰后合。
我跟着假笑了几声,心里却觉得有点无趣,这种欺负小朋友的感觉,并没带来多少快感。
不过李七世身后那帮跟班里,居然也有压抑不住的窃笑。
李七世从地上爬起,龇牙咧嘴,姿势别扭。
我一看,合着刚刚他屁股那位置上是块硬石头。
此时他不屑地挥挥手:
“散!散!散!散了!还请你们吃瓜!?…吃屁!”
最后的屁字说的很重,感觉是在掩盖声音里的不自然。
他消失的姿势还是很奇怪。
说实话,无趣……
上了山路,小玖铃居然捂着肚子说他难受。
说是晌午有人上门,带了土特产。
他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尝了下……
好难吃啊!
但没来得及吐就咽了。
我不关心这个好吧,他硬是要说,什么滑溜溜黏糊糊还发骚,有点恶心…
现在他搁路旁的林边上找个没人地方便去了……
我叫類去他旁边守着,省得他乱跑添事儿。不是我嫌这小家伙麻烦……但故事不总爱这么写?
但是他太慢了……
这世界的小孩子,蹲坑没手机看也会便秘吗…?
我耐不住性子,打算去走走。
小路蜿蜒向上,光秃树枝像炭笔素描,划拉着灰白的天幕。
有些土坡斜拉,只有一边靠山,可以看到远处栅栏围起的各种果园。
天很干,有点渴。
我倒突然有些认可那李七世的行侠仗义了……
当然这话不能给小玖铃听。
我在靠山的那边往里瞅,倒是有些好奇,这里面…会不会有野果子。
几块半埋在土里的石碑,刻着陌生的符号。小片空地泥土呈现不自然的焦黑色,寸草不生,边缘却异常整齐。
有人在这里举行什么仪式?
我想起路上那杂七杂八的[野教]。
但兴许只是些传统的祭祀,这种场面其实还蛮正常。
在一处背风的凹地,我看到了它。
有只小白点,蜷缩在枯死的凤尾竹下,雪白皮毛在灰暗背景格外醒目…
它似乎受了伤,点点血色在有些肮脏的毛皮上浮现,一条后腿不自然地蜷着…
…心里忽然冒出小玖铃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那个小狐狸朋友,浑身雪白雪白的,尾巴特别大!”
好奇心驱使我跟了过去。
要是现在回头叫小玖铃,也许会赶不及。
類也许会把这小家伙吓坏,但小玖铃说,它很亲人……
这回大概靠我自己就行…
手脚并用,爬上覆盖枯草的土坡。
坡顶风大些,吹得脸生疼。
刚才,我的手臂貌似多次被侧生带刺的枝叶刮到,刺痛感明显,带着轻微麻痹。
现在低头看…
还好。皮肤上只有道浅痕,连血珠都没渗出来。
先找小狐狸……
拨开一丛枯黄硬草,向里面望去。
林更密了,积年的落叶厚而湿滑。
不知名藤蔓从枝杈垂落下来,即便冬日也未完全枯萎,透着顽强的墨绿。
我放轻脚步,紧盯前方那抹白色。
“小家伙,受伤了么?别怕…”,
虽然不管它能不能听懂……我的语气确实蛮温和。
但也许因为落下伤,那小家伙有些警惕。
听到这里的动静后,它居然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我好像坏事了……
别啊…
脚下踩断枯枝的脆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毕竟有伤,它跑得并不快。
但左绕右拐,那抹白色总在树桩或大石头后失去踪影。
追得急,没注意脚下,我被一条突出地面的粗壮树根绊了个趔趄,手撑在地上,沾了满手湿冷的腐叶。
再抬头时,那点白色不见了。
心里一急,拨开挡在眼前的几根挂着枯叶的藤蔓,往前紧赶几步。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小片林间空地。空地的中央,正是那只白狐。
它停在那里,不再逃跑,而是回过头望着我,一双眼睛像是浸了水的黑琉璃,映着灰白的天光。
它蜷缩的地方,旁边有几块乱石,石缝里是几簇深绿色的肥厚植物。
后腿外侧,血迹将周围雪白的毛粘成一绺一绺,看着触目惊心。
“别跑了……”
我尽量让声音平稳,慢慢蹲下身,表示自己没有威胁。
小玖铃说它亲人,但现在这情况……我身上也没什么引诱它的东西。
我完全不了解这小家伙……
如果是類的话,用些活泼灵动的小动物,大概就可以把它牢牢吸引住…
而且我觉得,如果在小东西身上抹些什么**,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失去反抗力的類完整抱走……
空气里似乎多了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混在草木腐烂和泥土的冷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