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从无尽深渊被猛地拽回现实,最先恢复的是触觉,但带来的却是席卷全身的火辣辣的剧痛。
这痛感如此尖锐清晰,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被灼烧,撕裂。
在这令人窒息的痛楚中,奇异的暖意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像温热的血液般缓缓注入我的四肢百骸。
但那血肉相融的感觉却远远不及之前那样温暖而强烈。
我能感觉到,与上次相比,这次血肉汇聚的力量要微弱许多。
这股微弱而克制的力量,只能让我不至于在剧痛浪潮中彻底昏死过去。
我试图呐喊,将胸腔中的恐惧与困惑宣泄出来。
肌肉的震动告诉我,我确实喊出了声,但传入我耳中的却只有模糊的,仿佛隔着层厚重水幕的嗡鸣。
听觉的恢复滞后了,世界依旧是一片失真的寂静。
就在这片混沌中,熟悉的声音如同远处灯塔的微光,穿透了感官的迷雾。
是 Yi!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在对我诉说什么。
可缥缈不定,如同风中残烛,还没来得及听清内容,便迅速消散,被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取代。
“嗯…?!”
这是一个清亮且带着几分英气的男声,将我的意识更猛地拉回现实。
紧接着,是周围一片嘈杂的倒吸冷气声和带着震惊,惶恐的窃窃私语。
“这…这…这……”
“别动手…”那男声再次响起,语气果断。“兴许是藟师。”
“你,守着他。”
“遵命…”
略显紧张的声音回应道。
随后,是脚步声逐渐远去的回响。这些声音对我来说完全陌生。
他们是谁?我身在何处?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样?
可怕的念头猛地攫住我。
难道我从未真正逃离后山那怪物的幻觉陷阱?
这么一想,昨天的氛围,那些莫名其妙的巧遇,都确实很奇怪。
归家,与小玖铃的分别,与黄涛的谈话,难道都是精心编织的假象?
可是,那些经历中的细节,那份日常的质感,如此真实,与我之前经历的纯粹恐怖幻觉感觉截然不同。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生……
其实说不准不是吗?
如果那所谓幻觉本身就是更高明的误导,故意让我以为自己安全了呢?
Yi在哪里?我刚才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他一定有办法理清这一切。
我必须找到他!
求生的本能和巨大的困惑驱使着我,我奋力挣扎,试图活动身体。
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力量终于回到了肢体中,能感觉到肌肉的收缩和移动。
“哎呀!老天爷啊…”
我这举动显然惊动了身旁那位被命令留下看守的人。
他惊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你…你真还活着啊!”
随着我意识的进一步清醒和身体的轻微活动,听觉似乎在加速恢复。
远处更多的声音开始涌入我的耳朵,虽然依旧混杂,但已能分辨出是一些急促的呼喊和交谈。
隐约间,我捕捉到几个关键词:[调律司]、[事务所]、[藟兽]……
浓烈刺鼻的烧焦气味霸道地钻入鼻腔,混合着蛋白质烧糊后的恶臭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味。
如同冰水浇头,让我通体冰凉。
这味道我绝不会认错,正是后山那怪物被火焰灼烧时散发出的死亡气息!
当我终于积蓄起足够的力量,勉强支撑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那景象却更是让人心胆俱裂。
我似乎正躺在某片空地上,身旁是位身着轻甲的男子,甲胄下的布料上,清晰地印着我曾见过的图案,那是与调律司相关的徽记。
而举目四望,周遭已是狼藉焦土。
记忆中宁静村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火光、翻滚的浓烟,以及散落在田地道路间那些焦黑难辨的尸骸。
世界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已然天翻地覆。
Yi,類,家公家婆,小玖铃,黄涛…还有那些村里人……
我强忍着浑身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力气抓住身旁那人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粗糙的布衣里。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他们…人…村里的人…在哪?!”
那人被我吓得一哆嗦,眼神里满是惊惧,多半是怕我这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可怖模样。
但他还是稳了稳心神,反手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肩膀,试图让我平静。
“啊…别急,别急,好汉,你先缓缓气,慢慢说…”
他的声音也带着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四周是地狱般的景象,零星火焰在残垣断壁上跳跃,黑烟滚滚,呛得人直流眼泪。
更远处传来隐约的哭喊,以及某种沉重物体拖行的不祥摩擦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焦糊,甜腥和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
“这里……藟兽…袭击…吗?”
我需要确认这灾难的源头。
他闻言,脸上闪过明显的震惊和困惑,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显而易见却又关键的问题。
“你…你都不记得了吗?”
他打量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仿佛在判断我的神智是否清醒…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记…不太…清。”
我颓然松开手,无力地摇头。此刻,伪装或掩饰都已毫无意义。
他见我如此,叹了口气,支撑着我几乎脱力的身体,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解释:
“…听说有极其凶险的藟兽从深山里逃出来了,不止一头…它们,它们袭击了这村子,见人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不忍再说下去。
“人…”
我捕捉到这个字眼,赶忙追问。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嗫嚅了几下,才艰难地斟酌着用词:
“村民…有部分,命大的,听到动静早,往山里逃了,或许…能活下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这片人间炼狱,声音沉寂。
“但是……大部分都…没跑掉。”
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死了。”
两个字落下的瞬间,远处恰好传来房屋梁柱坍塌的轰然巨响,伴随着凄厉的,不知是人是兽的尖啸。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心脏像是被攥紧,猛地抽搐。
刚刚恢复些力气的腿一软,我几乎又要瘫倒在地,幸好旁边那人眼疾手快搀住了我。
刺骨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源于眼前这片狼藉景象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昨天……不,就在我昏睡之前,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村道虽然算不得繁华,但也充满生气,鸡鸣犬吠,炊烟袅袅。
家婆还在灶房忙碌,空气里是饭菜的香味……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幅人间地狱的模样?
不是说这是受国都庇护的区域,非常安全吗?
那些定期巡逻的藟兽呢?黄涛主任和他手下那些本领高强的藟兽组成员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还有 Yi……我昏沉中分明听到了你的声音!你在哪里?你为什么没有保护村子?!你为什么……丢下我们?
不……不……
我猛地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刺向大脑的混乱思绪和绝望。
我需要冷静,必须冷静下来。
脑袋里像是塞满湿透的棉絮,沉重、麻木,思维迟滞得厉害,伴随着阵阵眩晕,像是严重贫血时的感觉。
我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回忆昏睡前的细节。
至少……
至少家婆他们都不在家。也许他们恰巧出门了,去了邻镇。
对,他们可能根本就没赶上这场灾难,他们是安全的!
Yi今天一早就不见踪影……他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他一定嘱咐过村里人什么,只是…
或许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他无法正面阻止这一切,只能采取更隐蔽的方式?
小玖铃被黄涛带走了,这是不是也是 Yi的安排?
所以黄涛才问我 Yi在不在身边…
如果他们在一起,那或许……或许也是安全的……
類!
類在哪里?!
这个念头像闪电划过脑海,让我瞬间打了个激机灵。
那個大家伙,它应该有能力自保才对。可它之前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吗,为什么会离开我身边?
莫名的焦躁驱使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我要回家婆的房子那看看。
“伤还没好,先别乱动……”
身旁那名调律司的人试图劝阻我,但声音在我看来遥远而模糊。
见我态度坚决,他想起督领的命令,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紧跟着我,警惕注意着四周。
我根本不清楚自己具体在村子的哪个位置。
本来对这里的道路就不算熟悉,大火过后,许多熟悉的标志物,比如那棵歪脖子老树,或者村口独特的石磨盘…它们大多都已被烧毁或掩埋在瓦砾下,变得陌生而扭曲。
我只能凭借着点模糊的方向感,深一脚浅一脚在废墟间艰难跋涉。
我终于拐过焦黑的断墙,踏上一条依稀可辨的村道。
这里寂静得可怕,曾经的人声早已消失,只有风穿过残垣断壁发出呜咽。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血腥味,还有……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
令人心悸的是,路旁倒塌的屋架下,或者枯死的田埂边,偶尔能看到暗红色的蛇蔓像濒死的毒蛇般缓缓蠕动,它们身上沾满暗沉的血迹。
这些原本似乎具有一定智慧,懂得潜伏偷袭的家伙,此刻显得异常狂躁。
有几条甚至不顾我们手持武器,直接从阴影中窜出,发疯似的扑上来。
我的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本能和一股无名火促使我抡起路上烧焦变形的粗木椽子,狠狠砸向扑来的恶物。
木椽子砸在它扭曲的身躯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汁液和破碎的组织四溅开来。
但溅出的不是记忆中那浓稠、带着植物清甜和血腥的液体,而是混杂着粘稠、乌黑、散发着强烈恶臭的腐水。
“当心…”
旁边的队员低喝一声,手中大刀挥出寒光,将另一条从侧翼偷袭的蛇蔓拦腰斩断。断口处同样涌出那恶心的黑白混合脓液。
“这些东西……怎么回事?”
我喘着粗气,用木椽子指着地上还在抽搐的蛇蔓残骸,声音沙哑。
“我以前和它们交过手,它们没这么…疯,而且死去时不是这幅样子。”
那队员皱着眉头,用刀尖拨弄了一下蛇蔓的尸体,摇了摇头。
“不清楚……这次突发事件很反常。那些藟兽…还有被它们攻击过的人,像是……失去了理智。”
他顿了顿,补充道。
“像是被什么……污染了。”
我其实没指望他给出确切答案,但污染这词还是在心中漾开不祥的涟漪。
污染……
和后山怪物的幻觉有关吗?
按最坏的打算,我之前遇到的只是相对正常的恶物。现在出现的,则是另一种更可怕的东西。
因为我杀了它们的同类来报复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让它们变成了这样。
想到后山那株怪树的诡异和智能,我猜测,它们或许是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悄悄跟踪我回到了村子。
然后趁我昏迷时…先用某种方法让我沉睡,再慢慢侵蚀了整个村庄。
那類……
類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去追查源头了?还是说……它遇到了不测?
恐惧和担忧像野草般疯长。
我再也顾不得身体的虚弱和疼痛,跌跌撞撞朝着记忆家婆房子的方向拼命跑去。
那里留有线索,我必须回去看看。
類还在等我。
冰冷的空气像刀子刮过喉咙,每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废墟在眼前晃动,破碎的景象如同噩梦的延续。
跟在我身后的调律司队员,手中刀握得更紧了,他目光不仅警惕着周围可能出现的恶物,还不时落在我踉跄的背影上,眼神复杂难明。
昏黄渐深,寒意刺骨。远处黑暗中仿佛有扭曲影子在蠕动,低沉嗥叫和爬行声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