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氪气灯的白光均匀地洒落在观察室内,将一切照得毫厘毕现。沐玖龙沉默地伫立在厚重的单向强化玻璃前,视线聚焦在隔离舱内地垫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鬼煞,刚满三岁。此刻,她正专注地面对着摊开的拼图。这不是寻常幼儿的色彩方块——那是基金会技术部特制的“高阶思维模型测试具”,由六百余片形状诡谲多变的半透明记忆合金构成,内含多重空间拓扑变换机制,旨在模拟多维空间复原逻辑。其设计初衷是评估高级AI或异常实体的认知极限。鬼煞粉嫩的小手在零件堆中飞快地捻起、翻转、卡合。
Dr.美星站在沐玖龙身侧。她几次张口,却又将惊呼咽了回去,只是死死盯着计时器和监控屏上实时演算的复原模型。当最后一片边缘吻合处传来极其细微的“嗒”声,模型核心点亮代表完成的柔绿荧光时,Dr.美星的声音才带着震惊响起:“她……完成了。”她看向计时器,“……只用了十分钟。比上次九片拓扑变种的记录快了近两倍……模型完整度100%。”这份报告的措辞将如何下笔?标准的人类认知模型在这个数据面前显得像个拙劣的笑话。
“她……是这个基金会百年罕见的……认知奇才。”沐玖龙的目光深邃,不仅仅是对她天才能力的认可,更像是在凝视一件尚未完全开刃的禁忌兵器。
他转身,阔步走向办公室,身影在惨白灯光下拉得颀长。
暗室模式激活,主控台无声亮起,幽蓝的光线勾勒出沐玖龙冷峻的侧脸。他调出了“鬼煞”项目的全部档案——从Site-17被污染记录仪捕捉到的、那个在猩红能量核心中诞生的模糊影像,到她在“摇篮”中度过的每一个日夜的详尽报告、生理数据、脑电波谱图、认知评估曲线……一条条轨迹,一行行数据,文字和图表如瀑布流般在主屏上滚动。报告里充斥着她如何超越基准、智力曲线指数级攀升、模仿能力惊人、学习速度非人……但诡异的是,字里行间找不到任何确凿的“异常”。她的心跳平稳,体温恒定,脑电波活跃却符合超常儿童的预测模式。她像一个被精心调试过的、剔除所有“BUG”的完美认知机器,高效、稳定、惊人地“正常”。除了那双眼睛。
数据流停住。
沐玖龙深邃的目光落在屏幕中央那张最新的照片上——鬼煞安静地坐在玩具堆里,对镜头露出一个标准、纯真的无垢笑容。一种混合着决绝和恐惧的复杂情绪在他眼底翻腾。他按下通讯键,加密全息投影投射出O5-1模糊而威严的轮廓,背景是深邃的星空。
“O5-1,”沐玖龙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晨曦’项目需要加速。目标——代号‘鬼煞’——的潜力评估远高于初始预期。其认知维度存在巨大的战略价值拓展空间。”
他微作停顿:“现有标准监护与研究范式构成显著瓶颈。建议:启动定向培育协议。最大限度发掘、引导并……掌控她的‘天赋’。她将为基金会带来的价值……或许远超我们的预估。”
幽蓝的光照亮了他紧抿的唇线和眼中那份深沉而危险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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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te-19,地下七层,“摇篮”生活区-专属教育室。
这间教育室与其说是教室,不如说更像一个充满未来感的、高度定制化的学习空间。墙壁是柔和的浅蓝色,光线经过特殊处理,均匀而舒适,不会产生任何眩光或阴影。一面墙是巨大的触摸式智能屏幕,此刻正显示着复杂的星云图谱;另一面墙则是书架,摆满了从启蒙绘本到高等数学、量子物理专著等跨越各个年龄段的书籍。
五岁的鬼煞正安静地坐在一张符合她身高的、却异常宽大的智能书桌前。她那一头橙色短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娇小的身躯几乎被高背椅包裹。她面前摊开的并非童话书或识字卡片,而是一本厚重的、封面印着《微积分导论:从极限到微分方程》的大学教材。她的指尖正轻轻划过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表,异色的双瞳——左眼冰蓝,右眼紫红——专注地凝视着那些对常人而言晦涩难懂的符号。
沐玖龙轻轻推开隔音效果极佳的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站在门口,静静地观察了片刻。这个小女孩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超越年龄的、近乎绝对的专注与平静,让他心中微微一动。
他缓步走近,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破这片宁静的求知氛围。他在她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那些复杂的积分符号上,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轻声问道:“妳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鬼煞闻声抬起头,那双异色瞳眸清晰地映出沐玖龙的身影。她合上书,用清脆而条理分明的声音回答:“我在学习微积分。关于变化率和累积量的数学,非常有趣。”
沐玖龙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五岁,微积分?他压下心头的震惊,带着鼓励的口吻说:“是吗?能告诉我,妳觉得哪里最有趣吗?”
鬼煞似乎很乐意分享她的发现。她重新打开书,指向一个关于黎曼和的图示,解释道:“你看,这里把曲线下的面积分成很多小矩形来近似计算。我在想,如果这些矩形的宽度无限趋近于零,那么这些矩形面积的总和,是不是就无限接近真实的曲线下面积了呢?这个从有限到无限、从近似到精确的过程,很像……嗯……很像观察一个事物,从模糊到清晰的感觉。”她甚至尝试用了一个略带哲学意味的比喻。
沐玖龙心中的惊讶更甚。这不仅仅是理解和记忆,这是洞察和类比,是高阶思维能力的体现。他顺着她的话问道:“那妳能理解‘极限’这个概念吗?就是当一个变量无限接近某个值时,函数值会如何变化?”
“就像……就像我慢慢走向那扇门,”鬼煞指了指教室的门,“我的位置在不断地接近门的位置。如果我一直走,没有停下来,那么我的位置和门的位置之间的‘距离’,就会变得非常非常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就好像……我‘到达’了门口。虽然我可能永远无法真正‘等于’门的位置,因为门不是一个点,但在这个数学的世界里,我们可以认为它‘趋向’于那个值。”
沐玖龙彻底被震撼了。他不再将她仅仅视为一个需要监护和研究的“异常个体”,而是在面对一个拥有恐怖学习能力和思维深度的“小思想家”。他开始真正以一个讨论者的身份,与她探讨起一些基础的极限问题、导数的几何意义。鬼煞不仅对答如流,还能偶尔提出一些连沐玖龙都需稍加思索才能回答的、角度刁钻的问题。
这场跨越了巨大年龄和知识鸿沟的对话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结束时,沐玖龙看着鬼煞那双闪烁着智慧的异色眼眸,心中百感交集。
他轻轻拍了拍鬼煞的肩膀:“妳学得很好,非常好。继续保持这种探索的精神。不过,也要记得适当休息,保护好眼睛。”
鬼煞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
沐玖龙站起身,走出教育室,轻轻带上门。他靠在金属墙壁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阳光无法抵达的地下深处,一个五岁的孩子正在以令人恐惧的速度汲取着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