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夜晚呢?
艾莉娅记不太清了。
具体的场景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知道那是一个寒冷的雪夜。
奥古斯特领的公爵还是苍白的父亲。
冬天啊。
像一头几巨兽,无情的咀嚼着每一个她这样无家可归的人。
寒风像饥饿的野兽,嘶吼着穿透自己身上那件破烂得无法蔽体的单薄衣衫,啃噬着瘦小的骨骼。赤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的感觉并不好受,脚趾早已失去了知觉,只剩下麻木的刺痛。
嘛~
疼痛被放大了好几倍,所以走路的时候要小心脚下的碎石。
艾莉娅蜷缩在一条阴暗巷口的角落里,试图用颤抖的身体挡住一点风雪,但毫无用处。
饥饿让自己的胃部痉挛,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连牙齿打颤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很羡慕那些贵族老爷啊。
能够住在不漏风的房子里,烤着暖烘烘的壁炉,吃着热腾腾的食物,穿着厚厚的、柔软的皮毛衣服。
她听过一个叫做“卖火柴的小女孩”的童话故事。
但那个小女孩最起码还有火柴卖,还有一个家可以回。
而她,除了这具在风雪中逐渐失去知觉的躯壳,以及深入骨髓的寒冷和饥饿,一无所有。
为什么啊。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生下来呢?
也许只是父母一时欢愉的意外,也许是神明一个恶意的玩笑。生下来,然后像野草一样被抛弃,在贫瘠和苦难中挣扎,最后悄无声息地腐烂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这就是她全部的人生吗?她甚至不记得父母的样子,记忆的开端就是流浪、乞讨、为了一小块发霉的面包和野狗争夺。
呼出的白气越来越少了。
艾莉娅知道自己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一路从王国的西边来到了奥古斯特领。
身体的热量正在飞速流失,像漏了底的袋子。颤抖渐渐停息了,身体连颤抖的能量都已耗尽。昏昏欲睡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来,包裹着自己。艾莉娅知道,这是危险的信号。一旦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艾莉娅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聚焦于远处贵族区那些温暖的灯火。
那些光点在她模糊的视线中摇曳、扩散,像是诱人沉沦的鬼火。
她想象着窗户后面的景象:铺着厚厚地毯的房间,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壁炉,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和红酒的香气,穿着丝绸睡衣的人们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多么令人羡慕啊。
艾莉娅想要上前敲门去乞讨一点点食物,或者是祈求自己能够借住一晚。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长久以来因被拒绝、被驱赶而积累的恐惧和麻木。
她必须试一试,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积雪很深,每挪动一寸都异常艰难。
嘛~
这些贵族姥爷向来是不管别人的死活的。
要是自己能活下来的话要干什么呢?
啊...
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意义。
活的过今晚,明晚不还是一样的处境嘛。
她随意选了一扇门。
窗内透着温暖的光芒,看起来很暖和。
艾莉娅还从来没有住过有暖炉的房子呢。
短暂的寂静后,门内传来了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股暖烘烘的、带着食物香气和浓郁香水味的热浪涌了出来,扑在艾莉娅脸上,让她几乎窒息。
门缝后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的脸。她穿着丝绸睡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到门外雪地里蜷缩成一团、肮脏不堪的艾莉娅时,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看到了一滩污秽的垃圾。
“哪儿来的小乞丐?滚开!”没等艾莉娅开口,妇人就尖着声音呵斥道,还用手在鼻子前夸张地扇了扇,“臭死了!脏东西,别死在我家门口,晦气!”
“砰!”
门被狠狠地摔上,巨大的声响震得艾莉娅耳膜发嗡。那点温暖的香气瞬间被切断,冰冷的寒风重新包裹了她,比之前更加刺骨。
艾莉娅僵在原地,冰冷的雪沫打在脸上,混合着屈辱的泪水。但她没有时间哭泣,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像一具行尸走肉,拖着麻木的身体,爬向下一扇透着微光的门。
这一次,开门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穿着仆役服装的男人。
“老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快冻死了”艾莉娅用尽力气挤出声音,牙齿咯咯作响。
男人皱着眉头,打量了她一眼,语气不耐烦:“去去去!没有!找别家去!再吵吵放狗咬你!”说完,也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第四扇,第五扇...回应她的,是更多的摔门声、呵斥声、鄙夷的目光和恶毒的咒骂。
“滚远点,贱种!”
“哪来的野狗,脏了我的台阶!”
“再不滚就用开水泼你了!”
每一次希望燃起,都被更冰冷的现实狠狠踩灭。每一次敲门,都像是在亲手将自己的尊严撕下来,扔在雪地里任人践踏。
寒冷、饥饿、屈辱、绝望....
啊....
意识越来越模糊了,身体的热量几乎散尽,连爬行的动作都变得机械而迟缓。
雪地上,只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
为什么呢?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所以啊。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被生在这个世界呢?
这个问题,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黑暗温柔地拥抱了她。死亡的宁静,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黑夜的前一刻。
清脆的马蹄声,以及车轮碾过积雪发出的咯吱声突兀的闯入了自己的耳朵。
求生的本能还是让艾莉娅睁开了眼睛。
我果然还是...不想死啊。
想要吃暖烘烘的食物。
想要住大大的房子。
想要穿厚厚的衣服。
人生下来,不能就是为了来受苦的吧!
人活着不能就是为了遭人唾弃吧。
人啊,不能这样就轻易死掉吧!
几乎失焦的视线里,艾莉娅看到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比她见过的马车都要高大、更加华丽,车厢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纹章,即使在昏暗的风雪中,也隐隐流动着冷冽光泽。拉车的马匹神骏非凡,皮毛在飘雪中显得油光水滑。车夫和随行的护卫都穿着笔挺的制服,神情肃穆。
嘛~
艾莉娅觉得,马穿的都要比自己厚。
马车在她蜷缩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
停得如此之近,近到艾莉娅能闻到车厢木料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以及马匹身上温热的气息。
车门被打开,先是一名穿着黑色礼服,表情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仆利落地下车,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恭敬地站在车门旁。
然后,一只穿着精致黑色小皮靴的脚,轻轻踏在了仆人事先铺在雪地上的,厚实的绒毯上。
嘛~
光是地毯就已经比她盖过的最厚的被子还要厚了。
接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艾莉娅还要小一些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