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下。
车门外传来恭敬的问候声。
车门打开，更冷冽但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随即被车厢内的暖意中和。少女像一只骄傲的蝴蝶，看也没看艾莉娅一眼，提着裙摆，轻盈地跳下马车，消失在女仆的簇拥中。
接着，女仆长的脸出现在车门旁。她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另一名女仆上前，将依旧虚弱无力的艾莉娅半扶半抱地架下了马车。
冰冷的石质地面瞬间刺痛了艾莉娅刚刚恢复些许知觉的双脚，让她打了个寒颤。
艾莉娅被人架着，穿过宏伟得让她头晕目眩的门厅，光滑如镜的地板倒映出她狼狈不堪的身影，与周围华丽的装饰和沉默肃立的仆从形成了可悲的对照。她像一件需要被处理的特殊行李，被迅速而安静地带离了主厅，沿着迂回的走廊，进入宅邸深处。
她被带进一个浴室。
一个宽敞得超乎她想象的房间。巨大的白石浴池里已经放满了热水，水面漂浮着些许花瓣。
几个沉默的女仆上前，剥掉了自己身上那件破烂不堪已经冻硬的脏衣服。
艾莉娅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羞耻感涌上心头，但女仆们面无表情...
然后，自己被放入温热的水中。
热水包裹住自己冻僵的四肢，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艾莉娅僵硬地靠在池边，任由女仆们用柔软的刷子和芬芳的香皂用力擦洗自己的身体、头发，洗去厚厚的污垢和冰碴。浑浊的水流裹挟着过去的苦难，缓缓流走。
洗浴完毕，她被用柔软厚实的大毛巾包裹着擦干，带到了另一个相邻的小房间。房间里有简单的家具，一张铺着干净亚麻布的单人床，还有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放在床头。
那是一件女仆装。
嘛～
虽然是下等仆人的衣服，但已经比她原来的那块破布要强很多了。
艾莉娅没有丝毫犹豫就套在了身上。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推开了。
一个神情威严的中年男子推门进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脸不情愿的苍白。
“看来收拾干净了。”男人的目光扫过艾莉娅，她刚刚沐浴过的皮肤还泛着红晕，湿漉漉的棕发贴在脸颊，显得异常脆弱。“脸色还是太差了，需要好好调养。”
男人的目光落在那艾莉娅身上，然后又看向苍白，“苍白，我看这孩子手脚还算齐全。你身边正好也缺一个年纪相仿的贴身使唤丫头。不如，就让她跟在你身边吧？也算给她个安身之处。”
原来...她叫苍白啊。
真是个好名字呢。
苍白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猩红的眼眸里满是嫌弃和抗拒：“不要！父亲！我才不要她当我的女仆！”
少女伸手指着艾莉娅，语气尖锐：“你看她那个样子！笨手笨脚的！头发像枯草！脸色像鬼！一点规矩都不懂！带出去丢死人了！我才不要这样的杂鱼跟在我身边！看着就碍眼！”
艾莉娅的心沉了下去，一种混合着难堪和果然如此的绝望感攥紧了她。她死死地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嘛～
自己已经很幸福啦。
明天...明天就继续流浪。
万一...万一有人需要自己能给自己个差事做做呢？
公爵似乎对女儿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微微蹙眉：“你既然把她捡回来了，那就让她休息两天，打发两套衣服扔出去吧。”
金发少女眼珠转了转，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用微妙恶意的语气说道：“父亲，我记得隔壁伊莎贝拉领地的那个老寡妇...对，就是那个儿子战死沙场，一个人守着大庄园，整天念叨着冷清想要人陪的威尔海姆夫人？”
少女瞥了艾莉娅一眼，“反正这个杂鱼看着也挺...招人待见的。不如把她送过去好了？既解决了她的去处，我们也算做了件好事，成全了那个老寡妇的心愿，不是吗？总比留在这里碍我的眼强！”
“嗯...”男人微微颔首，目光重新投向艾莉娅，“这倒也是个办法。威尔海姆夫人虽然性子孤冷了些，但家境优渥，不会亏待你。你去那里，至少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衣食无忧。”
看到呆愣着的艾莉娅，少女上前拍了拍她的脸。
“听到了吗？杂鱼~你要去陪一个又老又孤僻的寡妇啦~”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听说她脾气可怪了，以前吓跑过好几个女仆呢~祝你好运哦~希望你不会被她赶出来，又冻死在外面~哼！”
艾莉娅缓缓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眸。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自己从冰天雪地中救出来。
为什么给自己吃的？
为什么要给自己找到了去处。
这个叫苍白的女孩，似乎并不擅长直接表达善意，或者说，她的身份和骄傲不允许她直接表达。
“所以...为什么？”
“嗯？”苍白歪了歪头“什么为什么？”
“就...只帮助我一个人的话，什么都改变不了啊。”
“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也是贵族吗？”
“我...我只是平民啊...”
少见的，少女这次并没有毒舌，只是捏了捏艾莉娅的小脸。
“嘛～我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好的。”
“也总要有人来让这个世界变好。”
“不是吗？”
————
穿着女仆装的苍白被带到了艾莉娅的面前。
此时此刻。
恰如彼时彼刻。
“变态！”
艾莉娅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看什么看！杂鱼！贱民！”苍白尖叫着，“你竟敢...竟敢这样对我！我不会放过你的！奥古斯特家不会放过你的！你会后悔的！你会不得好死！”
等到苍白骂的累了，艾莉娅才缓缓开口。
“骂完了？”
“没骂完，你等我在想两句。”
...
艾莉娅没有给苍白再开口的机会。
“明天我要召开一个几乎所有贵族都会到场的集会。”
“可恶！我不会参加的！”
“你会参加的，苍白。”艾莉娅的声音不高，却带笃定，“因为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你知道现在到底有多少人想要杀了你吗？”
她向前迈了半步，距离近得苍白能清晰地看到她琥珀色眼眸深处那片毫无波动的寒意。
“我...我...”
“告诉我，想不想活着。”
苍白别过脸，不敢直视艾莉娅。
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但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不就是你一手推动的吗？
现在还在这里假惺惺什么呢！
“我...我去还不行吗！”
苍白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可恶可恶可恶！
不甘心不甘心啊！
“满意了吧？！你这个趁火打劫的强盗！虚伪的贱民！看我这样你很得意是不是？！我告诉你！就算...就算我去了！我也...”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艾莉娅在她尖叫出声的那一刻，已经漠然地转过了身。
“看好她。”走到门口时，艾莉娅头也不回地对着女仆吩咐了一句。
“是，主人。”女仆躬身应道，架着苍白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动。
然后，门被打开，又轻轻合上。
————
艾莉娅不知道为什么苍白好像不记得自己了。
嘛～
也没关系啦。
自己只是她生命中一个不起眼的人罢了。
她似乎变了很多。
也做了很多错事。
天生的贵族那里可能理解她们这些平民的艰辛呢？
艾莉娅对苍白的了解实在有限。
但她记住了那句话。
“嘛～我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好的。”
“也总要有人来让这个世界变好的。”
艾莉娅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