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无念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败得这么窝囊。
......
“十一号囚徒,出来换衣服走人。”牢门打开,一名荣国狱卒随意喊道。
冀氏在两名狱卒的押送下行出弯弯绕绕的地下监狱,再次久违见到阳光时,不由得挤上眼适应这由暗到明的转变。
“嗯——啊,空气真是新鲜,充满了强者的味道。”
一边伸着懒腰,冀氏一边感叹。
“奉劝你老实点,既然敢放你出来,就有再把你抓进去的本事。”
其中一名狱卒离开前还不忘丢下一句威胁。
冀氏站立在街道中央,仰起头闭眼享受着空气和阳光,长而散乱的头发下,表情陶醉。
“哪来的疯女人,起开!”
随着耳边传来马鸣,冀氏睁开眼睛,面前一辆由四匹马牵着的马车引入眼帘。
“死叫花子,看什么看?还不快滚!”马背上的人大骂道。
冀氏上前,在马夫惊愕的目光中,将脏兮兮地手抚上马脖子上的鬃毛。
“你这马,真不错。”
与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的马背相比,冀氏的手显然更脏一些。
马夫大怒,扬起赶马的鞭子朝着冀氏甩去。
啪的一声,马鞭甩在冀氏掌心,余劲让其绕着手掌缠了好几圈,直至被合上的四指抓住,指尖末端,歪歪扭扭的长指甲中,藏满的泥灰在马夫眼里一清二楚。
马夫拽了拽鞭,但后者却像缠在了柱子上一样纹丝未动,顺着手掌方向望去,杂乱到遮住面庞的头发下,一对森森的目光正透过发梢缝隙,直勾勾盯着自己。
“你......你是要钱吗?”马夫手掌颤颤巍巍摸索一阵后,朝着地上丢下几枚铜币。
冀氏低头望了望,随后再次抬头凝视。
虽然没有看到头发下的嘴型,但马夫总觉得对方在笑。
“总共就这么多了,拿了赶.....。”一个钱袋落在了地面,随后是一颗头颅。
“啊——!!!”街边看热闹的众人在望见马背上突然喷薄而出的红色喷泉后,纷纷惊叫着四处逃窜开来。
......
湾城木家门前,街道边的商户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木囿领头的木家一行人,以及漠然而立的贺无念和他身后的一群蒙面刺客。
“贺大师......”木囿刚欲开口,眼前突然飞来一株火刺。
“铛!”
震耳发聩的响声传来。
是一旁蓄势待发的木筱然替木囿挡下了贺无念的一击。
附着于剑刃上的惨白色冰层被开了一个不小的圆洞,圆洞周围,森森白雾飘起,似乎在告诫木囿不要再做无谓的争辩。
“为首的女人交给老夫。”贺无念目光上下轻轻扫过木筱然,轻轻开口。
数十道身影顿时交织在一起,兵器碰撞声密如雨点。
木筱然眉头紧锁,尽管她是木家最重要的战力,但在面对高过自己两阶的对手时,也不敢有丝毫疏忽。
刚才接下的一击已经让木筱绕知道了一个信息:但凡正面遭到贺无念的任何一次攻击,恐怕都凶多吉少。
贺无念大手一招,周身浮现出一条火龙,火龙逐渐扩大,并分裂出十几道细小的火焰箭矢轮番朝着木筱然飞去,而火龙本身也在围绕贺无念转了两圈后直冲向后者。
木筱然长剑上泛起淡蓝色光亮,随后整个剑身如同附上了一层白雪一般,散发出阵阵寒雾,剑尖末端,随着长剑的挥动,雪花状的颗粒飘摇在空中,看起来颇具美感。
兵刃附魔,这是这是六阶彩戈的需要精通的能力。
通过对武器进行元素附魔,使每次攻击都会带有对应的元素效果。
火焰箭矢与冰雪长剑的每一次碰撞都让整个剑身嗤嗤作响,同时也会从木筱然体内抽取一部分魔絮,用以继续维持长剑的附魔状态。
木筱然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两人继续以这种凝术与附魔的碰撞方式相持下去,一定是自己的魔絮率先告竭。
这是两人在时间沉淀上的差距。
火龙紧随着箭雨怒冲向木筱然,将那柄泛着冰雾的剑身一口咬下,灼烫感顷刻间从剑柄处传来。
木筱然牙关紧咬,掌心与剑柄交汇处不断传来嗤嗤声,体内魔絮的下降速度也骤然加快。
但木筱然不能停止对武器附魔,否则手就会因为直接承受伤害而废掉,事实上,她现在已经能看到一抹焦黑从掌心蔓延到手腕。
在火龙推着长剑将木筱然击退十几米后,被一团水球从一侧彻底熄灭。
木筱然回过神,远处的竹白墨已经红着眼睛杀向贺无念。
“哼,竹白家小子,得了一命还不远走高飞!”
贺无念掌背附着上一层厚厚的灰岩,挡住了竖在眼前的剑刃,剑刃之后,是目眦尽裂的竹白墨。
竹白墨长剑一划,朝着面前的贺无念甩出一道纵长的水刃。
然而贺无念的周身似乎一直存在着一股极为强大的风压,所有临近的凝术都被那股风压震散。
贺无念左手手背向外一推,附着于手上的灰岩顿时如拱柱般窜长,重重撞在竹白墨的胸口。
然而竹白墨此时显然已经丧失了战斗理智,全然不顾自己遭到了何种重创,被岩柱顶向半空中之后,仍旧挥动手臂刺出一条细长水流。
水流在空中不断加速扭转,形成一道源源不断的螺旋状水刺,与贺无念周身的风压激烈相克,迸散出无数道水雾。
贺无念眼珠一转,面前一堵石碑状的石墙顿时拔地而起,径直拦下了木筱然的长剑。
从这个生成速度来看,不难判断出这是贺无念在脚底早已准备好的防御手段。
一种术纹就代表了一种凝术,所以一名老成的驭魔,在不影响正常身体行动的情况下,往往会尽可能多地在四肢上打通术纹,就是为了能够使用出更多种类凝术,以应对不同情况。
“中埋伏了!”木筱然心里暗叫不妙,只不过为时已晚。
用石碑挡下木筱然后,贺无念再次轻踏地面,又是几堵巨大石碑拔地而起,将木筱然围起来后,齐齐倒向中央,将退路与上空封死。
困住木筱然后,贺无念左手翻转,将刚才对付竹白墨的岩柱收回,横在面前高速转动起来,代替自己周身的风压挡住水刺。
半空中的竹白墨勉强着支撑自己平稳落向地面,但胸口处明显能见到染开的几点血红——岩柱末端带有尖刺。
在旋转岩柱的保护下,贺无念右手掌心朝上,五指指尖术纹交拢,一团精纯的亮紫色雷球逐渐从掌心扩大,扭动的雷苗从五指缝隙中逸散而出,预示着雷球的体积正在不断扩大。
随着贺无念掌心打开,雷球升腾至头顶半空,逐渐膨胀为巨大的雷团。
召唤型凝术,这是七阶驭魔需要掌握的凝术方式,通过生成一个具备核心的凝术,令其不断产生规模小于自身的凝术,在对付定阶低于自身的对手时能够起到节省魔絮的功效。
击退身侧的两三名刺客之后,木瑶远远看向天空中轰隆作响的雷团,以及雷团下方罩住木筱然的一块块巨型石碑,脸色凝重。
再不出手就晚了,木瑶这么想着,正准备上前救出木筱然,却看到贺无念身后一道骑着马缓缓停下的身影。
贺无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着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邋遢女子,很明显,她屁股下这匹马不是她能够付得起的,毕竟马背上的血还未干透。
“你是哪位?”
贺无念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天空上的雷团也朝着冀氏靠近了些。
“你很喜欢欺负比自己弱的人?”冀氏爬下马,龇起牙:“我也是。”
“你想表达什么?”
冀氏用眼神回答了贺无念。
木瑶停下动作,出色的灵魂嗅觉让她从这名怪异女子身上感受到违和。
就像木以一样。
下一个瞬间,众人只听见一声脆响。
贺无念与冀氏几乎同时出手——修长指甲突破风压防御,抵在贺无念脖颈上,指甲尖端深深凹入贺无念那干枯的老皮中,只不过未见血滴。
而贺无念手指此时也裹上一层灰岩,化为尖爪伸向冀氏,但同样也被冀氏一口咬住,刚才的脆响声正来自于此。
贺无念望着冀氏口中因为猛咬岩爪而崩碎流血的牙齿,心中隐隐升起不妙的预感。
“我们之前见过么?”
贺无念将周身的风压扩散而出,将冀氏震散之后问道。
能够轻松突破风压的防御,这是白者才有的力量,贺无念是这样判断的。
冀氏缓缓摇头。
贺无念目光阴翳,从刚才的交手还不能判断出面前这个疯女人的具体定阶,但至少不会少于六阶。
而且又是对驭魔流派威胁最大的白者流派。
如果只是面对她一个人倒还好——贺无念余光看向刚才被自己击退的两人,木筱然已经在其余木家人的帮助下脱困,竹白墨的伤势也在旁人的治疗下好转。
“好吧,既然这样,老夫与木家的恩怨一笔勾销。”
贺无念望向木囿,似乎是在征求意见。
“老狗!你想得美!”竹白墨治疗好了伤势,再次拔剑。
木囿也清楚,贺无念是因为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阻碍,才不得已放弃了继续追究木家。
但谁也不能保证等他解决掉这名女子就不会继续纠缠。
只不过,如果此刻选择拒绝贺无念,就意味着要跟一位八阶驭魔死战到底。
作为一家之主,木囿不能让家族冒这么大的风险。
“那么,希望贺大师信守承诺,木家就此告退......”
“木伯!”竹白墨出声打断了木囿。
木欣给木筱然使了个眼色,后者轻轻走向竹白墨:
“不要意气用事。”
竹白墨转头望向身侧的木筱然:“如果这是你们的决定,我不阻拦,但我竹白墨也不可能放下灭门之仇苟活于世。”
“滚蛋!”不远处的冀氏突然回头,“敢打扰我的话,就先从你们开始杀。”
木筱然拽了拽竹白墨的衣袖低声道:“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机会报仇。”
“嗤啦!”半空中的雷团突然降下一柱落雷,将原本平整的街道劈开一具大坑。
如果不是木筱然将他拉开,竹白墨此刻恐怕已经变成一具焦黑尸体了。
“快!”木筱然强硬地拽了拽竹白墨,“现在死了才窝囊。”
眼看贺无念和冀氏对峙上,木家人在几人帮助下迅速除尽剩余的刺客,开始商量对策。
“如果有地方能够暂时保护木家周全就好了。”
“父亲,我们去极诣院。”木瑶听到木囿低声喃喃,立马回应。
“极诣院?为什么?”
“贺无念如此张扬地对竹白家和木家动手,不可能被作为学院的极诣院允许。”
望着沉思的木囿,木瑶继续补充:“而且我推测,贺无念之所以有这么大怨气,也和极诣院有关,说不定,他已经和极诣院结怨了。”
木囿稍稍点头:“就按你说的,我们暂时去那躲躲,现在去乘湾城南那座传送大阵。”
望着木家一行人逐渐远离,贺无念将愤怒的目光转向这名毫无来由的女人。
“等到这场战斗结束,老夫要好生盘问你这么做的理由。”
冀氏一笑:“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说罢左手呈兰花指捏向右手虎口。
与此同时,贺无念举起双手,十指与上方雷团连出道道闪电链,如同流星锤一般甩向冀氏。
然而当冀氏捏住右手虎口的一瞬,两人周身空间突然发出一阵颤动,随着那阵诡异的颤动,原本快要落到冀氏头顶的巨大雷团也骤然消散。
贺无念仍维持着刚才甩出雷团的姿势,瞳孔中满是错愕:“你...你干了什么?”
已经逃至街道尽头的木家人纷纷转过头来。
自然空间中的魔絮,会在浓度低的地方自然再生,同样也会在浓度高的地方自然消散。
凡是没有停下魔絮探知的人都发现,贺无念所在的那篇空间中突然多出两股巨大且精纯的魔絮,这股浓度精纯的魔絮仅仅只存在一瞬,随后便迅速堙灭至正常浓度。
尽管距离已经远到看不清,但依稀能够听见贺无念震天彻地的吼叫声。
“你到底干了什么!”
贺无念颤颤巍巍退后着,而向他靠近的冀氏则显得不急不缓。
“不能呼吸的感觉怎样?”
贺无念一吞口水,他明白冀氏所指的显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呼吸。
“你难道......”贺无念话音未落,冀氏突然上前一记横扫腿,咔嚓两声,贺无念的双腿从膝盖处截断,凄厉的惨叫声传遍整个街头。
“真是奇妙,人人敬畏的八阶驭魔,其实本质上也不过就是一个脆弱的老头子而已。”
“你想要什么?地位?钱财?我都可以.....噗啊!”
贺无念强忍着剧痛用手臂支撑起身体,然而迎面又是一脚正中胸膛,整个人重重砸在墙上后无力落下。
“咳......咳咳,我还是极诣院的大师,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引荐你入学......”
狂咳了几抹鲜血,贺无念朝着冀氏伸出老手,仿佛这么做就能停下她继续走向自己的步伐。
“没错,这就是我想要的。”
贺无念用衣袖拭去嘴角的血,仿佛看到了希望:“所以您想要的是...进入极诣院?”
冀氏突然发出一阵颤笑,声音像是急促摇动的铃铛。
“不,我想要的是你这幅——顽强,又丑陋的,求生的模样。”
......
“贺无念败了?这么快?”木囿只觉后脑勺有些发麻。
一股寒意笼罩在众人心头,很难想象自己刚才就待在那名女子的身边。
“这世道,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木欣感慨万千,原本她从眷生院骄傲地学成归来,本以为实力已经算得上人中翘楚,结果木筱然仅仅只是在木家修行,就已经超过了她。
更不用提木家这次经历的劫难,面对贺无念和那个轻松制服前者的怪异女子,木欣只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父亲,眼下可不是感叹的时候,万一那女人再对木家有所图谋就糟了。”
木瑶轻轻拎了拎木囿的衣摆。
从发现贺无念败阵开始,剧烈地心跳就一直向木瑶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直觉告诉她,要尽可能收敛起自己所有的魔絮探知。
灵魂的嗅觉如果在那女人身上有片刻停留,就会被对方察觉。
远处的场景随着距离渐远慢慢淡出视野,木瑶惊魂未定地略微转头用余光瞥向墙边奄奄一息的贺无念,以及旁边兴致勃勃,头发散乱的女人。
突然,木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远处已经化成一个小黑点的身影似乎也在盯着自己。
慌忙别过头,木瑶加快了前往传送阵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