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尾村的西北边缘,被村民们称为终点崖,一道近乎垂直的岩壁蛮横地落在此处。
传说尾族的先祖带着族人逃亡,一直走到这崖底才停下驻扎,从此完全远离了劣种人与诅咒的侵扰。
人们要让脖子仰到极限,下巴快与岩壁平行,才能勉强望见这高崖的边缘。崖底的空旷地带,是清剿出的安全区,没有植被遮挡天空。山崖上是一片繁茂的树林,栖息有各种各样的魔兽,时不时会传来魔兽高亢的长啸声。
上百米的落差让魔兽很少会从这个方向溜进村中,只有一些能飞的魔兽偶尔在这片旷地的上空远远地盘旋。
一道巨大不动的岩壁,算得上一个很不错的靶子,于是总有人会用火力强大的魔法虐待这道崖壁。大人们打完,又喊上自家的小孩一起打,于是终点崖的岩壁又成了魔法启蒙教育的一处绝佳场地。
岩壁也就自然而然地多出了一个又一个凹陷和缺口,过去了更久的时光,小凹陷便扩大成巨型的坑洞。
为了安全考虑,防止山崖被轰塌,议事团和村长不得不禁止对石壁释放魔法的行为,并派遣守卫监督。这个举措直接导致了魔法练习场地的减少,曾影响了村中私营的课外魔法补习机构。
但终点崖始终未被冷落。
人们又想到了新的消遣方式,便是用魔法狙击在天上飞过的鸟和魔兽。如果当值鸟类魔兽迁徙期,人们还会聚集在此举行狙杀比赛。
这种游戏一直流行到今天。
大家都想不到,有一天被像玩游戏一般猎杀的,会是他们自己。
在埃但带着自己的小队支援而来时,守卫团已经用红布拉起了警戒线,防止过度自信的村民擅自靠近终点崖。
警戒线的另一边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躯体,碎肉和破布随意地散落在身旁,其中有普通的村民,也有最早赶到的值勤守卫。
随行的救护员没有收到命令,也不敢将伤者抢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躺在污血中像蛆虫一样痛苦扭动。
伤者凄惨的呻吟声和惊恐的呐喊声一阵一阵冲击着埃但紧绷着的精神,他感到头痛,握剑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他脸色焦急,大声地向身旁的同伴喊道: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们怎么知道啊!”
同伴捏紧拳头,语气里也充满茫然。
“看起来像是……”一个救护员犹豫着,小声地发表自己的意见,“超级大的蜘蛛……”
他描述得非常准确,占领了崖底空地中心的,确实是一只看起来高达十余米的黑色巨大蛛型魔兽。
巨蛛身后的岩壁上多出一个黑漆漆的巨大山洞,洞口铺满了大量岩块和石砾,也许它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
守卫团有过讨伐大型魔兽的经验,充其量也就几米高,却从未遇见过如此巨大的魔蛛。
而且这只魔蛛的外形和守卫团整理过的所有种类的魔蛛都不同:躯体和腿像覆盖了泛着金属光泽的护甲,有一种并不自然的尖锐和坚硬感。长矛般的四对步足插在地里,口器延伸出两条镰刀状的须肢横在头部前方。
圣尾村守卫们和巨蛛保持着距离,被洞穿了胸甲倒在巨蛛腿下战士们展示了贸然靠近的后果。埃但和他的同伴们只能在警戒线旁释放远程魔法消耗巨蛛的体力。
巨蛛没有继续前进冲破包围,也不对瘫在脚边的食物感兴趣,只是用八只闪烁着白光的圆形眼睛看着另一边的人们发动攻击,任由各种大型的火柱、石枪、冰锥、光球轰在身上。
疯狂倾泻的魔法灌在巨蛛身上,让它的黑色外甲激起短暂的荧光,显现出诡异的红色花纹,却没有撼动它半分。随着魔力消散,红色花纹又重新隐藏在黑甲中,一切恢复如初,连一点焦痕和破损都没留下。
“魔法没有用?!”
“加大火力!”
“注意!它要动了!”
巨蛛像是厌倦了这些虫子们抓挠般的骚扰,缩缩身子蓄力,再往前一顶,八道灼热的光线从它的白眼睛中射出,直指守卫团的众人。
擅长防御魔法的守卫们急忙护在其他伙伴的面前,几束巨蛛射线落在魔力盾上,让他们的魔力快速蒸发,脸色虚弱煞白,才算是勉强防住。
射偏的射线向村子击去,洞穿了周边房屋的墙面,街道上的树木甚至被直接烧断了,系在上面的红布也化作灰烬,警戒线的象征就此崩溃。
守卫团调整状态,继续反击,他们越是攻击,心底就越是生出冰冷的无力感。
只要越过拦截,这只巨蛛毫无疑问可以轻松摧毁这个村子,但是他们连对这个怪物造成一点损伤都做不到。
“团长他们还没来吗?!”
“已经有人去报告了!再坚持一会!”
可恶!
埃但擦了擦不断渗出的汗水,他本来想狠狠地把被迫加班,以及被打断和喜欢的女孩相处的时光的怒火全部在入侵者的身上发泄出来。
但现在看来自己不要被随便碾碎就算不错了。
这时,一个魔力密度超大的蓝色火球在巨蛛头上爆开,炸得它踉跄后退一步,被击中的地方完全露出了黯淡的红色花纹,没有再褪去。埃但扭过头,看向刚才发出魔法,疲惫得大口喘气的队友,眼神变得明亮。
埃但重新振作,指挥道:“用出你们的全力一击!不要留余力!”
虽然埃但只是其中一个小队的队长,但是强敌当前,没有其他好办法,众人也只好照做。
巨蛛像是察觉到威胁,挪动步足开始逼近,步足每次凿击地面,都引得山岩震颤。它体型看上去笨重,移动起来却异常迅捷,长腿交错间就到了能刺中敌人的距离。
没有时间留给守卫们调动魔力了。
“我来拖住它!其他人后撤准备反击。”埃但从身旁的一个守卫手上抢过钢制的盾牌,用手势示意他手下的队员们跟紧他。
巨蛛的阴影如死亡的帷幕般笼罩下来,锐利的步足朝前刺下。
“散开!”
埃但与他的五个队员们散开成扇形,避开了巨蛛的戳刺。
在近距离观察,他才发现巨蛛的腿上还布满了锋利的倒刺,要是被扎到,估计内脏都要被勾出来。
一名队员操纵藤蔓,缠住了巨蛛的两条腿,稍微牵制了巨蛛的动作;又有队员升起石柱,试图把巨蛛的身躯和腿架起。
埃但趁这个时机往剑刃上集中魔力,剑刃燃起蓝色的魔焰,重重地劈向还未来得及重新举起的蛛腿。
“叮!”
利器相撞发出刺耳的鸣响,振动从剑身传到埃但的手臂上,差点把剑震得脱手。蛛腿上的黑甲闪烁红光,将魔焰的侵蚀全部驱散。
其他队员一边躲闪,一边尝试攻击巨蛛的腹部,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
巨蛛抖动身体,另一只利矛向埃但扫来,他下意识地抬起盾牌抵挡,钢铁盾牌竟如薄纸般被切开。即使附加了护身的魔力,也一样被巨蛛的腿强硬地突破。
他震惊的同时,连忙用左手向前放出风爆,用强风将身体向后推,勉强避开了这一击。
巨蛛稍稍用力抬腿,将藤蔓割断,爬离阻碍着它的石柱群,继续凿向在它脚下乱窜的小东西们。
“闪开!别硬接!”埃但吼道,声音在蛛腿破空的尖啸中几乎被撕碎。
但是已经晚了,一个持盾壮汉的防御被轻松破开,刺穿胸甲,被挑飞了出去。
后方的守卫终于蓄力出了第一个浓缩了巨量魔力的坚硬冰锥,精准地击中巨蛛左边前腿的关节,终于穿透了黑甲,又暴露出了另一块黯淡花纹。
巨蛛感到疼痛,身体一矮,左前腿的动作变得笨拙。它很快明白了得阻止在远处的守卫们的狙击,便疯了似的向前冲刺,直接越过在脚下骚扰的埃但小队。
面对巨蛛的冲击,后方守卫们乱作一团,中止了蓄力,四散逃避。
战线已经溃败,这样下去根本没法阻止这只巨蛛进入村子。
奇怪的是,巨蛛只是在追逐着众人,没有继续入侵的动作。就像吃饱了的小猫,只是在戏弄猎物而已。
埃但的汗水止不住地顺着面颊流下,他算是看明白了,用寻常战斗方法毫无胜算。
如果不是这个目的不明的魔兽留下不少机会,他们可能早就全部死在这里。
放弃招惹这个家伙,让它继续按着自己的心意玩耍,就能避免更大的损失,然后等待团长,或是圣女,又或是朱斯塔院长来支援,就能解决这个麻烦。
但是,难道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一个一个地被挑飞,然后什么也不做吗?
埃但咬紧牙关,拼命强迫自己想出一个好办法。
他脑海里突然跳出村子里流行过一段时间的“无需使用魔法,一个滑铲瞬间解决魔兽”的传言。
从巨蛛的身体底下进攻吗?
不行,他不一定能击穿巨蛛的胸板。如果巨蛛身体下压,那自己就要成肉酱了。
让队友暂时充当诱饵,然后从旁边截击关节?
但是如果不能一击必杀,或者是完全瘫痪巨蛛的行动,他们可能会遭到更猛烈的报复。从先前巨蛛使用过的高温白光可以看出它不只有物理型的攻击手段,还不知道它能放出其他什么魔法……
这时,巨蛛追着一名救护人员从埃但身旁经过。它就快赶上那个人,准备用前腿从后扎穿对方。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的气流开始盘旋,带着他快速地向前冲刺。在即将撞上蛛腿的瞬间,他将长剑往下一指,剑尖炸开旋风,整个人借力腾空飞起。
风在他耳边呼啸,他的身体在空中完成一个漂亮的后空翻,靴底正好踏在巨蛛长腿的倒钩上。他没有停顿,继续沿着巨腿向上奔跑。
巨蛛感觉不对,甩晃着被爬上的腿,又用其他腿去蹭,割破埃但身上的轻甲,在他身上撕开道道血口。
又有另一条腿猛地袭来,埃但躬下身子躲避,尖锐的腿尖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划过。
而他也终于攀爬到了巨蛛的背甲上,这里没有倒钩,非常光滑。
巨蛛似乎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有效手段,它开始疯狂地原地旋转、跳跃,试图将埃但甩下来,甚至不惜用身体撞击岩壁。
而埃但用魔力化成的黏稠液体把自己粘在巨蛛的背上,强撑着不被甩掉。
他慢慢爬到巨蛛右边的前腿边,观察它肢体和身躯之间连接处的关节,果然发现没有黑甲保护,只要巨蛛的步足活动到某个角度,就会露出破绽。
于是他举起剑,无声地咏唱,尾巴中的魔力不断的被导向长剑,长剑再次燃起魔焰,又从蓝色变成更浓郁的紫色。他感到自己的整条尾巴都随着魔焰燃烧了起来。
“就是现在!”
破绽出现的瞬间,他将全身重量与风魔法的加速全部压上,剑尖精准地刺入缝隙!
“吼——”巨蛛发出刺耳的嘶鸣,疯狂甩动身体。
埃但死死抓住剑柄,双脚蹬住背甲,像撬动杠杆般全力下压。伴随着令人不适的“咔嚓”声,关节处的甲壳终于崩裂,肌肉被硬生生扯断。
整条巨大的前肢,喷洒着浑浊的液体,如同倒塌的巨柱般轰然坠落,重重砸在地面上。
“快住手!我的孩子!”一声尖锐的悲鸣就在这时从岩壁的黑暗山洞里传了出来。
两个黑衣人从山洞中飞出,轻飘飘地落在巨蛛的腹部一端。
刚刚还在激烈反抗的巨蛛,竟在这一刻,顺从地停止了所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