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小姨,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黑皮辣椒!”梁真用脚抵了一下脚边的袋子,他坐在副驾驶,略感局促,于是故意寻找话题说。
“你拿一个起来看看!”小姨看了看他,然后又飞快地将头转了过去,目视着前进的道路。
梁真因为绑了安全带,腰弯不下去,小姨才笑笑说:“你那儿背光,其实它是银白色的!”
“啊,银白色也很少见吧?”梁真再次往袋里看看,封口系得很紧,他看不大真切。
“你小姨父最新培育的,马上就要投放入世了,那味道嘛略微偏酸,不过很辣,皮也很厚,好在营养价值比普通辣椒高出三倍,可以当菜烧,从此辣椒就不再是佐料了。”
“那看来它的市场前景不错啊,小姨父怎么这么厉害!”
“他就喜欢研究这些,我看他那里堆了一大筐,就拿了一点回来烧,不吃也浪费了。”
梁真点了点头,尽管他甚有疑虑,不过也不太好和盘托出,于是问说:“你们都吃过了吗?怎么样?”
“还可以,很香很糯,有点蘑菇的意思。你要不放心,不吃就是。”
“没,没,那怎么会?”
梁真一时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寄居在人屋檐下,他总感觉到要配合人家的心意才好,自己的想法就只能关在脑海中了。
“小姨,下次别来接我吧!我晚上还要上课,一会吃了也还是要去学校,你难得来回跑!”梁真不好意思地说。
小姨却意志坚定,毫不退缩:“那怎么行!我答应了我姐要把你照顾好的。再说了也就几分钟的事,有车不怕。”
车子三拐五拐又回到了那栋楼,天色还亮着,梁真拎着那袋辣椒跟着小姨进了门。
他坐在餐椅上喝了一瓶冰可乐,看见小姨将那袋辣椒取了一个剁碎了加进了闷煮的铁锅中,不久一盘油焖大虾上了来。
梁真畏畏缩缩地盛了一碗白米饭,坐在位置上扒拉着米饭没有夹菜。
小姨见他不伸筷子,于是主动给他夹了一只,梁真只能硬着头皮去接。
“你快吃啊!你像你姨父啥都吃,一年到头连个感冒都没得过,你得吃好把身体养壮,这样以后别人才不敢欺负你。”
小姨的话似乎一下子说到梁真的心坎里去了,他充满了莫大的勇气,不再害怕,就敞开了肚皮将那些虾全剥皮吞进了肚里。
“小姨,你的手艺真棒啊,比我妈妈烧的菜好吃多了!”
“啊,真的吗?那以后常做给你吃,你有啥想吃的,提前告诉我啊!”
最后梁真将那盘虾一扫而空,小姨看了笑得合不拢嘴,高高兴兴驱车又送了梁真去了学校。
“晚自习下课我还来接你,到时门口等。”小姨叮嘱说。
梁真冲他摆了摆手,就朝着灯火通明的教室走去,一路轻快,犹如沉睡了一晚上早上醒来一般神清气爽。
三节课之后,散学了,楼栋里的灯一关,外面的天就漆黑一片,昏暗的路灯也照不出个人影来。
约摸收拾晚了耽误了几分钟,所有人都离开了,梁真一出了教室楼梯口的灯就灭了,他还像往常一样摸着黑走,却发现自己还能像白天一样将四周围看得真切,他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再次睁开便感到越发明亮,朦胧中他看到了楼梯小平台的玻璃,上面反着光,照出了他的影子,一双眼睛犹如鬼火的磷光在黑夜里亮着奇异的颜色,他转过头,发现后面什么也没有,他惧怕有加地奔逃出了那狭窄的空间,感到心脏在隐隐作痛。
他呼吸不畅,走到广场上,一顶探照灯高高地矗立在大圆柱上,向着周围探照出白光。路过边上停着的车辆,他扭头瞥了一眼,在灯光下他的眼睛并无异样,于是他怀疑刚才只是一种错觉,同时深信其实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生变化。
他穿了一件防风的外套,冰凉的面料包裹着身体,他长舒了口气,微凉的晚风吹来,他加快了脚步焦急地往校外走去,寻找小姨的车的方位。
他的一切都被蛰伏在花坛边上的皑萍看在眼里,原本她只是想等梁真下来,陪他走一段路,可当她回头发现楼梯口的灯一暗,黑暗中就出现了一对银白色的犹如狼的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她躲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后面大气不敢喘地看着她熟悉的背影步入校园小径的灯光里。
“一定是我看错了,看错了。”她心神错愕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说,连手也止不住地发抖。
如约坐上蓝色皮卡的梁真摇下车窗,在行驶的路上不断地透过后视镜观察自己的眼睛。他发现小姨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便问说:“大晚上了还需要太阳镜吗?”
“这是夜视镜,我必须戴的,不然看不清楚。”
梁真没有多想,闻到汽油的味道他便晕乎乎的,脑袋靠着车窗只想睡觉,不一会儿就眯上了眼睛。等车子停住了,小姨解开安全带的声音惊醒了他,他往屋子瞅了一眼,门廊露台上的声控灯已经接连打开,照得亮如白昼,梁真揉了揉眼,下车发现小姨已经将眼镜收了起来。
“不吃宵夜的话就早点睡觉吧,明天见。”小姨径自上了楼。
梁真刚想说煮点面,又不好再提要求,只能自己到一楼的厨房间找找剩饭。好在下午的油焖虾汤汁还在,他就着锅里剩的白米饭将大虾里的辣椒碎和油汁拌饭吃了。
等到回了房间,他的脸灼热发烫,他拉开窗帘想打开窗户透透风,原本入夜看不清楚的风景都一览无余。
在那一排又一排水杉树之后,有一条浅水的宽广河道,河道靠近他的这边银灰色的岩石裸露着,上面钉着许多的铁架,崖壁之下还有一大圈黑色的洞口。在T字形的河道对头,是水波浩渺的河流。
梁真拉上了窗帘。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是月末的星期五,要放两天月假。
“梁真,你能不能借我一百块钱?”在教室的走廊上皑萍悄悄地问他。
“你做什么用?”梁真煞有介事地问。
“你知道我报了一个社团的野营比赛对吗?就在今晚,如果你能跟我一起去的话,你知道,我想赢。”
“那这跟钱有什么关系?”
“我听说大家都自个掏钱买好的食材,我刚好将钱全充饭卡里了拿不出来,你放心,返校我就还你。”
梁真略微迟疑,“这也不是钱的事,只是你这种方法我不能认同,所以我不能借给你。”
皑萍失望地离开了,等到放学了,大家都收拾了书包准备离校,皑萍又来到梁真的座位边上对他说:“我借到了。”
梁真心里过意不去,就答应了她去看她比赛。
野营的地点就在马场外围的绿地公园,距离小姨家不远,梁真提前给小姨发了消息,说晚点回家。
两人一起去超市买菜,“你喜欢吃什么啊?梁真?”皑萍问。
“我吗?我喜欢吃烤青皮辣椒,还有羊肉串。”
梁真随意地一说,皑萍当了真:“那好,满足你,我们买点羊肉和青椒就行。”
“你呢?你喜欢吃什么?”梁真问。
“烤猪蹄!”
蓦然间梁真放声大笑,“你的口味真重啊,像男人一样。”
皑萍瞥白了他一眼,挑选好了带白筋的红羊肉和长条的虎皮青椒,在结账时梁真抢先付了钱。
“其实你也不用这样,我真的有钱。”皑萍低下头微微低语道。
梁真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与赧颜,便说:“你是你的,那这次算我心疼你的。”
皑萍听后喜笑颜开,昂起了头,圆圆的眼睛笑起来像月牙一般,梁真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提溜着。
“你去过那里吗?你们比赛的地方。”梁真不安地问。
“去看过,那里都是租给人做烧烤野营的地方,有帐篷、烧烤架,连调料也一应俱全,就是有点黑,不过只要炭火一升起来就不黑了。”
梁真淡淡地哦了一声。仿佛间他觉得皑萍的话其实是一种试探。
“你能陪我来,我很高兴,谢谢你梁真。”皑萍信誓旦旦地说。
“你突然间好像变了个人。咱们是哥们,你这么说太见外了。”梁真回应道。
皑萍湿了眼眶,静静地走在梁真的旁边,低垂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廓。
一直到到达野营的地点,皑萍都在注意看梁真的脸部变化。她无法忘记在黑暗中的那对矍铄的双眼,可此刻的梁真,却与平常无异。
等坐到观众席上之后,绿树上缠绕的灯柱往下掉着一圈一圈的灯光,炭火熊熊地燃烧着,冒出猩红的火焰。皑萍调好了料汁,就将羊肉浸在里面泡了泡。
只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其他人都是两两一组,唯独皑萍孤身一人。当其他人都在不紧不慢地往烤串上撒放孜然和香料的时候,皑萍才开始刷油。银质的签串被大火一烤就发烫,结果皑萍不小心一握就被烫烧了手指,一下子将烤串碰丢在地上,她心虚地蹲到地上去捡,引来了观众席上的嘲弄。
梁真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顾不得背后观众的唏嘘,“没事吧?”梁真握着皑萍的手拉去水龙头冲了冲。
“我来帮你吧!”他说。
“不行,我得自己完成,这是规矩。”皑萍慨然拒绝了他。
梁真对皑萍的食古不化顿时没了兴趣,他转身回到座位上等待这一场荒唐的闹剧结束。
不巧,皑萍旁边的一组白心蓉在烤架上支了一口铁锅,锅里的油烧得滚烫,已经冒出了滚滚浓烟。看来她是准备做油炸烧烤的,岂料准备方的铁锅耳朵都烧红了,不能端也不能泼。
白心蓉试着几次去关炭火,同她一组的一个女孩也束手无策地站在旁边。
火焰烧得越来越烈,油锅眼看要烧起来了,白心蓉还是伸出白皙的手臂无遮无挡地想去关掉锅下烧烤架的开关,战战兢兢地想将铁板关起来。
在黑暗中,梁真看见烤架的铁板螺帽已经脱落了,哪里还能关得上!
危急时刻,他大喊道:“停下!”白心蓉不得已才将手抽了回来,梁真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扯了起来,自己飞身蹲下不顾烫伤盖上了锅盖,又拎起一旁的灭火器从另一侧灌进了炭火里,纷飞的白烟一时间笼罩了整个烧烤园。
“这太危险了。你们社团没有负责人吗?”梁真扑着鼻子问。
“我就是负责人。”白心蓉看着梁真的眼睛,一时沉溺在那关心的眼神中无力自拔。
梁真被气笑了,不一会儿出借烧烤器具的工作人员才匆匆赶来,转而梁真就愤愤不平地拉着皑萍离开了。
“你怎么了?”皑萍问。
“你们是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吗?看不见那火炭在崩裂?伸缩的铁板盖坏了?”
“哦,我没注意,没这么严重吧!”
“我真服了。”
两个人走在去往公交站台的路上各自赌气。
“我做的东西你还没吃你就走了!”皑萍拉着他的胳膊说。
“我不想你们因为虚荣受伤你明白吗?”
“你说我虚荣?”
梁真愤怒的眼里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也记不清了皑萍当时的表情,只知道自己率先拿学生卡刷了公交,走了,没有回头望一眼。
可是公交还没到下一站他就后悔了,在他的意识里,他能看见皑萍耷拉着头在站台想别的事情,眼神无状、心神不定,她如果突然直行,转角一辆黑色的面包车疾驶拐过弯来,很可能在视野盲区撞上她。
他立刻从车厢的尾部站起来,扶着车把手向车的前门走,车上只有他一个乘客,公交司机看出了他的窘迫,在红绿灯路口停下后就开了车门。
随着车门哐哧一声打开,梁真就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车,一路飞奔,往回跑,皑萍还低垂着眉眼兀自等待,在她往前挪动步伐的时候梁真冲上去抱住了她,随后转角一辆黑色面包车就疾驶而来,轧过了她准备跨出去的位置,几乎贴着梁真的身体冲了出去。
被拥在身后的皑萍亲眼看见了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惊起一身冷汗,心脏勃勃地跳动,半天回过神来才说:“我刚刚……差点被轧了……”
她上下喘着粗气,紧紧地拥住了梁真,在感到他的体温后才放开了手。
“没事了。”梁真安慰她说。
白心蓉和小伙伴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幕,落寞地搭上私家车离开了。
“是我脑子里在想别的事情,我太大意了。”皑萍努力克制住想哭的冲动哑着嗓子说。
“现在这个点可能也没有公交了,不如给你打个滴滴回家吧?你家住哪?”说着梁真掏出了手机。
屏幕点亮之后,皑萍捏着背包的带子,仰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
“其实我没有家。我能到你家里去住吗?”她以极为郑重其事的口吻说。
车轮前进带来的压迫感一声声逼近又掠过,梁真对这出其不意的谈话一时愣住了,他自己也住在亲戚家,还要带个女同学回去,不知小姨该如何看待自己,犹豫了片刻后,梁真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想去的话最好也跟家里的人报备一下,别让他们担心。”
他原以为这是他的最后一道退路,是除了决然的拒绝外最好的办法,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我真的是一个人,家里没人等我,我也没有手机,他们都在外地。”皑萍说。
梁真的呼吸一重高过一重,最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让我想想回去了之后怎么跟小姨说。”
皑萍看着他眉头紧蹙的样子,心慌意乱,“是不是太难为你了?不过我真的很想跟你待在一块儿,别丢下我行吗?”
“先别这么说,真要去的话得想好对策才行,不然师出无名那我们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会被钉在早恋的耻辱柱上的。对你一个女孩来说更是要命。要是被学校知道了,咱俩估计都要受处分。”
皑萍听到他没有拒绝自己的想法而感到激动兴奋到难以自抑,对这负面的影响全然不顾,“我不怕。”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