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ar your mask!!Wear your mask!!”
下学放学了,校门口人潮涌动,两个女生正在进行倡议活动,提醒全校师生戴好口罩。
极端的暴雨之后,马路上仍然残留着风暴席卷的迹象,拦腰折断的树干尽管被暂时顺在了绿化带里,但泡水的汽车、淹死的猫狗,仍然不计其数地堵在下水道闸口,空气中弥漫的病毒使越来越多的人发烧、咳嗽,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曲依依穿着黄色马甲在人群中显得格外亮眼,她和另一个女孩各自举着手持式自制的广告牌,戴着小蜜蜂扩音器大声呼吁。
梁真从前经过时,她正摇着牌子呐喊,一团橙色的超级单体云渐渐地覆盖在城市上空,不少出校的学生都抬头观望,神色紧张又步履匆匆,唯独梁真双手插兜、哼着哨子目视前方,淡定从容。
等到了日落时分,梁真扁着嘴无奈地望向教学楼的出口,又看了看手表,暗自冷哼一声,“谁当真谁就输了!”
正欲扭头转身离开,曲依依刚好结束活动,将道具服和小蜜蜂还给了坐在保安室的老师,就像一缕阳光向梁真投了过来,红格子衬衫分外明艳。
“嗨!我观察你好久了,在等谁?”曲依依打招呼说。
梁真犹豫了会,才想起来是河窟公园里的那女孩,于是皓齿微笑着露了出来:“哦,是你啊?你也在这所学校?哪个班?”
“高三三班,真是好久不见。你走读吗?”
“是啊,我正打算出校门呢?怎么你们呼吁戴口罩自己不戴呢?”
“那我也只是完成任务,人后可以做自己嘛!这学校里这么多人呢,我就不相信自己就感染了。”
“说的也是,你也走读吗?”梁真看她同样要出校门于是问。
曲依依点了点头,感叹道:“最近出了这样的事,连晚自习都不用上了,真是太爽了!”
“那还用说,但是现在毕竟高三了,每个人都不想当猪崽的尾巴,卷着呢吧!”
“哈哈,白猪、黑猪、小花猪,那你是什么猪?”曲依依俏皮地问。
“当然,我是大肚猪,宰相肚里能撑船,即便……哦。”梁真挑了挑眉,逗得曲依依眉开眼笑。
梁真从树林的停车区取出了小电驴,曲依依看他马上要走,便追着问道:“你去哪?”
梁真握着车把说:“走,送你一程。到哪?”
“你去哪——我就去哪。”
曲依依抿着嘴唇羞怯地坐在了梁真背后,两人紧挨着。皑萍从宿舍搬了出来,背着大件的行李盖过了头,刚好没看到他们,她四处留神着梁真的踪影,但仍然像大海里捞针一样无望。
由于学校不准带手机,她将手机遗留在了出租屋内,此刻她茫然无助地出了校门,想要搭乘公车,但是学校的专线已经人挤人,在电线杆附近排起了长队,更有甚者在公交车驶停的那一刻疯**队,令皑萍心生苦恼。
她拿着一个像是圣诞老公公分发礼物的红袋子挂在脖子上,走在马路边等车,后面一辆奥迪不停地朝她大喇叭,她挪步到了边上,汽车便飞驰而过。
苦等许久,公交车来了一辆又一辆,皑萍都没有挤上去,汽油散发的闷臭还留有余味,她晕晕的,随后果断招手想打一辆计程车,她刚拦停,司机就下了来,一看她这么多行李,直接摆了摆手,“不走,不走!”
被拒载了的皑萍只得灰溜溜地将才搁到后备箱里的袋子拿出了,转眼就有其他同学一屁股坐了上去,像海鸥一样轻盈,接着重重地关上了车门。皑萍无奈只得回到人头攒动的公交站点继续等待,等到最后一波的学生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挤上去,寻了一个座位。车内人挤人,连站着都十分困难。后来上来了一个小孩,刚好公交车内循环播放着“请给老人小孩让个座”的文明标语,这像是魔咒一样不断地刺激着她的脑心,她便不顾一切地起身让了说:“你坐吧!”小男孩却摇了摇头,小孩妈一个闪现就落到了座位上,气愤地对小男孩说:“你不坐我坐!”
车内人挤人,皑萍的行李多到只能挂在脖子上,勒着的疼痛感使她难受非常,她看着小孩妈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更是心寒不少,毕竟她的沉重和委屈只有她自己才懂。
另一边,梁真在载着曲依依的路上知道了她也玩游戏,两个人便笑嘻嘻地去了网吧。开了撸撸游戏才知道,原来曲依依就是理查德的冰冰,不由得大跌眼镜。
“这么说你和郝成刚是朋友啰?”梁真问。
曲依依将嘴歪到一边扭着眼珠想了想说:“算是吧。”
“你很菜耶,没被喷傻都还算你运气不错!”
“哈哈,是吗?就这?我听得多了,网民啊就是一般黑的乌鸦,在我这充老大,没准也在别人那装孙子呢?都一样,弱肉强食,强中还有强中手,苍天饶过谁。”“不过现在都玩VR眼镜了,咱们这种也快要被时代淘汰了。”
“存在即合理,它还在不是吗?”
梁真一乐,曲依依便继续追问说:“你怎么老来网吧?”
“给车子充电啊!上网还可以免费充电,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是网瘾少年呢,这么高的段位,平常没少打吧?”
“哼哼,偶尔,只要连输三局,我一般都不打了。最近刚给电脑重新装了一张内存条,也没意思,还是怀念一起组队的日子。”
“看来你还蛮孤独的,不然也不会同意让我跟你一道了!”
“没有,想啥呢?咱们solo,看谁厉害!”
“行啊,谁怕谁!”
“你打什么?”
“光辉。。。”
梁真听着差点吐血,“你就只会这一个英雄吗?”
“嗯额,还是可以打一打。”
梁真被她的天真气笑了,“我拿对抗路跟你一个法师打?呵呵。”
游戏在加载中的时候,梁真去服务台买了零食一包薯片和两瓶水,游戏开始了,曲依依点着鼠标去守塔,梁真才慢悠悠地拆开了薯片,直接喂到了曲依依的嘴边,令她受宠若惊。
下意识的曲依依就头往后缩,梁真却丝毫没有停住的意思,直接把手臂伸得老长喂给了她,曲依依浅浅地啄食了一口,立刻红了脸,心里小鹿乱撞,尤其是当她看着梁真痞帅的侧脸,更是不由自主地嘴角上翘。
三局过后,无一例外地是曲依依全军覆没,每局都被单杀了四五回,可她心里却美滋滋的。
“你的英文很好吗?”散局出来网吧,梁真问。
曲依依说:“马马虎虎吧!但是贝多芬,你懂的!”
“语法跟时态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吧?”
“那是当然。”
“吃小鸡腿吗?”
“正饿了。”
一道小巷里小贩搅着串着鸡腿的烧烤架用蒲扇扇着风,炙烤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自从与狼王交战之后,梁真的感官便越发敏感,再细小的声音与气味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两人一人吃了一个,梁真付了钱,对曲依依说:“走吧,我送你。你住哪?”
这次曲依依却拒绝了他:“不了吧,我等会打车就行了,很远的,你懒得跑,另外,给我爸妈看到了也不太好。”
梁真没想到避嫌这事,只能摸了摸耳垂说:“好。”
“对了,如果我再到河窟公园玩,还能走捷径吗?”
这时梁真表情凝重地双手叉腰靠近她说:“恐怕不行了。”
“啊,为什么?”曲依依满脸的不可置信,然后说:“那又没人管!”
“现在有人管了,到处都拉了电网,被军队接管了。”
“啊,这么严重?”
“听说是携带超级病菌的边狼死在了河窟里,沤泡的尸体污染了水源,现在卫生部正在调查,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吧?”
“这你都知道啊?”
“当然,千里眼、顺风耳嘛!”梁真耸了耸肩。
天快黑了,梁真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立刻上了车,和曲依依挥手作别。
骑在回家的路上,他不住地往后视镜里看自己的眼睛,幸亏还没有变色。
“啊,我是异类吗?”他常这样想。
当西归的鸿雁从他的头顶上空抻着腿快要飞过时,他急忙往前一怂,扭动着车柄快速向前,因为他担心鸟屎会落到头上,最后证明鸟只是路过,并没有停留。当两架相向而行的飞机相遇时,他害怕会瞬间相撞爆炸,砸到他,而一心只想往屋顶下跑,结果飞机只是交错相遇,一上一下,各自飞行在既定的路线,丝毫没有交集。
在回家的路上,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拖延着时间,看云层紧密的天空中月亮皇后什么时候。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爷爷会在家烧好饭了吗?爷爷在做什么呢?爷爷已经吃过了吗?许许多多的问题困扰着他,搅得他越来越乱,因为爷爷上了年纪之后,变得越发地挑剔了,他的做饭手艺常常遭到爷爷的恶评,并且经常因为梁真没有给他带酒的事吵得不可开交。渐渐地,梁真感到些许的厌倦和疲累,不想再去面对他,更多的时候,想要逃,但是他无处可去。
所以,只有天上的月亮是温柔的,常常不计得失无偿地陪伴着他。早前暑假的时候,妈妈叫他去一家饭店帮厨,学习一下怎么做菜,没过个三五天,梁真就不愿意去了,直说自己见菜就犯困,直打盹,而且该学的都已经学会了,实在没有再学的必要。对他的怒气与狂妄,妈妈拿扫帚就赶,好在当时的爷爷情绪比较稳定,替他挡了下来,这件事情才作罢。妈妈的偏执和爷爷的唠叨,都在那个晴朗的夜晚融进皎白的月光里,化作了乌有。
再难过的时候,他也只有他自己而已。
回到家,爷爷已经睡下了。梁真解开衬衫的扣子,盯着镜子里的脖子看,伤口已经结痂了,于是他把狼牙项链取了下来,转了两圈戴在了手腕上,摇了摇:
“还是蛮不错的。”这尖牙缀着些从林子里捡的红豆,颜色清丽、威武霸气,梁真感受着从齿牙中勃发的力量,倾注到了手臂之中,他一甩手,窗玻璃咔嚓一声,摔得粉碎。
“怎么了?怎么了?”爷爷从剧烈的炸裂声中醒了过来。
他赶紧快步挪到窗边,拉开窗帘,窗户便整个都落了下来,摔在底楼劈啪作响。
窗洞一开,梁真只能浅笑着对爷爷说:“哈哈,破了!”
房门紧闭着,他的脸微微发烫,走到门边,拽门把手。门把手又咔哧一声断了。
他的整个胸腔都抽动起来,“哈哈哈,爷爷,我一拽它就掉了。”
爷爷眼眯眯着倒头又睡了。
梁真将地上的把手捡起来再插进去,螺丝直接掉进了门框里,捡不出来。
好长一段时间以来,他还没有因此伤怀过。眼下慌慌张张地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浑怕再惹出什么麻烦,心里也惴惴不安地想,万一小姨她们回来看到我把她房子弄成这个样子,这脸还往哪搁?便痛苦非常。
想着想着,梁真就又抽起扫把想扫地,清理一下爷爷弄的垃圾,在壁架上一拔,扫把头和把嘭一声瞬间断成了两截,地也没扫成,去洗下水池子里的碗,碗成摞地掀翻在地,梁真弄得自己一身疲惫:“这是怎么搞的?”
“不会吧,难道那狼的血在我体内还活着?”
“这股愚蠢的力量,不是它还能有谁!”
梁真越想越信以为真,他刚想伸出指头试探,指头一到嘴边便被牙齿咬住了,怎么扳都扳不动,梁真疼得直掉泪,毫无办法之余,他只得用另一只手捏紧自己的下颌,将牙齿硬掰开了,将咬出了血窟窿的指头拿到水龙头下冲了冲。
“哈,对自己下手真狠呐!”爷爷起来小解时看到了说,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去睡了。
“不是说人越老睡眠越浅吗?我看爷爷睡眠质量好得很,根本不同于一般的老年人。”
因此在睡眠一事上,老人根本用不着梁真操心。反而梁真,心脏难受到一惊,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整觉了,总是一会醒一会梦的,黑眼圈也越来越重。
“啊,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安心入睡啊?”梁真枕在沙发上,即便躺下也丝毫没有睡意。
“要是狼的话,都喜欢睡在哪呢?”
梁真躺在地板上,冰凉凉的,打曲成了一团也还是没有睡着。
“那狼啊,你到底怎样睡的?”
梁真在房里从这头挪到了那头,厨房不行,客厅卧室都不行,眼下只剩卫生间了。果不其然,在卫生间的门框底座,头一挨着,梁真就喘息着睡着了。
爷爷早晨起来一看,吓坏了,“你怎么了小真?小真?啊啊,这是怎么啦?”
爷爷不慌不忙地将梁真往外拖了拖,在感受到重量后,梁真微微睁开了眼:“爷爷,你醒啦?早上吃什么?我去买!”
“嗯不急不急,你怎么睡在这卫生间里?”爷爷不可思议地问。
“没有啊,你糊涂了,我刚刚过来掺你上厕所,你忘啦?”
爷爷慌忙停下手,想了想,“我刚刚是想干什么来着?啊,我又忘了。”
梁真也疑惑起来,“我怎么睡在这里了?难不成夜晚是那狼的?”
越想越心生恐惧,没有办法,梁真亦步亦趋地朝集市上去,一股无法轻视的力量正一点一点地灌注在了他的身上啊,他皱紧了眉头,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个他不想看到的人,但他无法掌控自己的决定,于是悄悄跟了上去。
“哟,这不是真娘吗?”在包子铺前的王京发现了他。
梁真抬手过去一巴掌就打在了王京的脸上,巨啪一声响,顿时惊动了所有人纷纷转过头来看。
“我叫梁真,记住了吗?”
说着梁真跟王京越靠越近,两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旁人冷漠的眼光打量着他俩,王京气愤地挥拳,瞬间就被梁真收服。
“下次,要出手的时候,别眨眼!懂吗?”梁真又朝王京的额头上给了一拳。
一个牵着小孩的年轻妈妈掏出手机,“别动,再打我就报警了!”
梁真正欲离开,王京忽然窜了上来,两人撂倒在地,扭打在一起。
年轻妈妈继续劝告说:“我拍视频了,再打我就打报警电话,告诉你们的老师。”
一旁观战的男的说:“这警察也不好管,单打还行,两人互殴,都麻烦。”
众人不为所动,年轻妈妈尽管担心引火烧身,还是在旁边声嘶力竭地喊,“别打了,别打了。”
那拳拳到肉的疼痛,令她灰了心,旁人也没有一个人去拉一拉。
“这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啊?他们父母呢?”她说。
空气中没有回音,很快梁真结束了战斗,买了包子,扬长而去。
王京坐在摊位前肿着脸哭泣,“那是他先打我的……”嘤嘤嘤,好不热闹。
“快别哭了,回家告诉你的父母,不要瞒着他们。”年轻妈妈说,“那人真狠啊,我看都是朝脸上、天灵盖上打的,太狠了。”
人群散了,年轻妈妈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共情的人,大家都怕惹麻烦。
不多时,梁真折返了回来,“拉偏架,你以为你是上帝啊!”
年轻妈妈吓了个激灵,果然上帝只同情那些装可怜十分成功的人,他们根本不会理会事情的来龙去脉,所谓的真相,就只是个旧时光里窝囊的笑话。
忽然,王京握着一截烧煤的铁铲朝梁真砸了过来,梁真正欲躲闪,发现铁铲将直落到一旁跑过来找妈妈的小女孩的头上,他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用戴着狼牙的手臂一挡,铁锹瞬间受到冲击,飞出了天边,众人逐渐拍手叫好。
年轻妈妈仍旧麻木地看着梁真,不敢相信似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将女儿抱了起来。梁真呼呼地骑着小电驴给爷爷送包子去了,消失在人群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