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吃瘪的王京才擦干了泪水,轻轻按压着脸上的肿块。
他吃痛地啧了一声,转眼将摆在街面的木头折叠餐桌掀翻在地,筷子筒瞬间砸在店铺前的石阶上,啪一声响。
一个穿着灰色短衫的包子铺店员闻声急忙从笼屉后面钻了出来,冲到门口挽着袖子问:谁干的?
路人皆默不作声地看着王京。
那店员是个五大三粗的粗野汉子,不由分说地就要上手提拉王京的衣襟,结果仔细一看王京满脸是伤,吓得急忙抽回了手。
王京朝店里打望,只见两名女工正在四角半敞的厨房间做着面点,丝毫不为外物所动,铺子上方还点亮着四块电子面屏,上面各是颜色不一的包子图片,有鲜肉的、荠菜的、小龙虾和大虾的,价格十元到二十五元不等。那店里面倒是宽敞,可堂食区还空无一人。
王京走了进去,坐在最靠里的位置。
店员两手交臂说:您损坏了我们的东西,要照价赔偿。
这时两位女工才像是看热闹一样抬起了头。那男店员察觉了两人的视线,扭头便对其中一个吩咐说:新妃,你去查查监控,然后发我手机上。
那女工扎着马尾辫,看起来三十出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审视了王京一眼后不满地说:是谁啊,这么手贱!
王京依旧坐在那里,眼睛看着墙顶角的监控发呆。
男店员在他身后喷着气,坐等右等,可女店员还是没消息,最后实在没有耐心了,他跟着进了监控室将笔记本电脑搬了出来,女店员握着鼠标的手一愣,边说道:我就要查到了……
男店员没等她说完,就气鼓鼓地将电脑放在堂食桌子上,翻给他看。
又对着刚刚那个女店员说:去把门口收拾了。
王京这才开口:你们占道经营合法吗?公共区域,你的桌子把我绊倒了还想让我赔偿?
男店员说:得,不认账是吧?那咱们就看监控好了!
双方仍旧保持着克制,女店员捡了筷子,将桌子搬在门廊下放着,陆陆续续有其他的顾客进来,她便去厨房间忙着装餐、收银,动作慢了不一会人排了好长一队。男店员被一个熟识的老阿姨叫去了说:小王啊,我还是要一屉大虾包,再加一个卤蛋。
男店员这才抽身去拿了收银的二维码让插队的老阿姨支付,收了款又急忙给她出餐,王京得空就掏出手机将监控画面往前录了一幕,趁机逃了。
男店员回来看到电脑前的人不见了,便问她说:阿姨,您看到刚刚坐在这里的人了吗?
面对着街道坐着的老阿姨摇了摇头说:没注意。然后拿出筷子只想吃东西,又补充一句说:可能走了吧!
男店员气不打一处来立马追了出去,但没有看到王京的踪影,回来也只得认栽收了电脑。
王京躲在公交站台后面查看手机录像,画面略微模糊,他将画面放大,准确捕捉到了梁真施暴的场面,而自己因为背对着镜头,正好没有被拍到,于是他刻意隐去了之后手扔铁铲的镜头,将这段精心剪辑过的录像放到了学校的贴吧。
学校的人气Queen、人气King立马跟帖,数个网民势要人肉梁真,为受害者讨公道,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还被当地媒体大肆传播,逐渐地“吾校高三男情绪失控殴打路人”的画面成了学校的头条新闻。
视频在社交平台上疯传,最后闹得人尽皆知。
这不成器的东西!班主任说。
办公室里的实习李老师也看着视频,微微叹了口气。
礼拜一升旗后,梁真被主席台上讲话的校长全校通报——记大过,留校察看并计入档案,公开检讨。
梁真却拒绝上台说:我没错!被李老师按了头:闭嘴,你打人就错,现在不知悔改,错上加错!
皑萍站在第一排,也回过头来望,心底平添愤怒:究竟怎么一回事?
时下所有人都在站队,都怕跟梁真扯上一丝关系,因此也没有人为他跟老师、校长说情,梁真绝望地站着,像棵孤独的巨木。
就在他反抗的同时,两个教务处的老师走了过来,两个人劈头盖脸地将梁真痛骂了一顿:混账,给你台阶你就下,老端着是为难谁?
梁真笔挺地站着,纹丝不动,两个老师架着他的胳膊也抬不走,反倒被梁真一扭,重重地摔在地上,呜啊连天的惊叫起来:打人啦!
事情急转直下,喇叭的音刺声划破苍穹,校长对着话筒说:不知悔改,立即开除!
在主席台上做主持的曲依依站不住了,撇开耳麦说:校长,事情还没弄清楚,他年轻气盛,马上高考了,请您再给个机会吧!
校长转身就卸了曲依依的主持职务,叫来另一个学生顶上。曲依依含泪从台上下来,不敢朝人群看。
梁真拍着胸脯说:有本事冲我来!开除我!
偌大的乌泱泱的操场,却鸦雀无声。最后朝会解散了,分成了几股人流的学生纷纷向不同的教学楼走去。
梁真看着天空,喉咙逐渐哽咽,胸腔隐隐作痛。
偌大的绿茵场,围墙处旗帜招展,梁真坐在主席台旁的石阶上,目视前方。
“喂,你还回来吗?”皑萍静静地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问。
“回来?”他想了想,余光瞥见了皑萍脸上的忧郁和悲伤。
“我不知道你和王京之间到底为何闹成这样,但是你既然打了他,他要求你当着全校的面给他道个歉也理所应当,你就服软嘛,事情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你要是来当和事老的就请回吧,你猜我现在想听你说这些吗?”
“为何你现在变成了这样?太意气用事了!”
“我怎么样,你管得着吗?还是你觉得反正王京现在不搭理你了,你就来关心关心他的敌人?”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梁真沉默地抱着头,感到焦头烂额。
“你还想怎样啊?”
他突然暴躁地大喊。
皑萍忍着眼眶打转的泪水看向他,“我不想怎样,我只是不希望你就这样认输。”
“胳膊拧不过大腿,规则是他们当权者定的,你懂?人家想收拾你就有成千上万种方法。好比如那次月考,班主任明明说看名次减免学费的,我破天荒地考了第四,以为减免有望了,结果呢?说二十班有人作弊,把我们所有人的成绩都作废了,我还有什么好惋惜的?”
“我知道你是对学校失望了,所以走与留你都不在乎。可是你不读书你又能做什么呢?”
“谢谢你替我考虑,但是真的不用了。我从来不相信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许多时候,我们都局限在各自的经历里了,导致无法与他人共情。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那你在想什么呢?你说啊!”皑萍枕在膝头问他。
“这次还是我来等你吧。”
“你总是这样……讨厌!”
中午的时候,梁真没去食堂,独自坐在座位上懊恼。
“诶,你坐这呢?梁真!”曲依依在后门叫他,朝里伸了半个头。
梁真听到呼喊,却不想起身,只是浅浅地回过头说:“啊?”
“郝成刚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我支持你,不怕。”
“谁说我怕了?”
梁真突然的变脸,令曲依依始料未及,眼下的情形和之前的谈笑风生,完全判若两人,她感到了一丁点的害怕。
原本她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来找他的,没想到受到了冷遇。随后她往前走了走,梁真坐在靠墙的第三排,按班主任的规定每一排每一桌都流动换桌,刚好两人的距离靠得非常之近,中间只隔了一堵石墙。
冷静片刻后,曲依依开了口,“不用担心,你妈妈会为你骄傲的。你是她最爱的人。”
嘡嘡的脚步声响起,曲依依说完就跑下了楼,别的同学已经打好饭回来了,瞬间教室里菜香四溢。
梁真是犹豫着自己的去留应当该如何抉择,哪怕这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如果只是一味地服软装孙子,自己留在这里也不开心,人生,哪能顾全那么多呢?想到这里,梁真觉得轻松了一大截——他没有什么不可失去的不是吗?妈妈也可以对他弃之不顾,何以他必须为了不让母亲失望而在这里委屈求全呢?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肚子的饿感越来越强烈,梁真才从教学楼去了学校外面的老汤砂锅餐厅。
“老板,来碗牛肉砂锅粉,不要香菜。”
他还是坐在了自己喜欢的靠窗位置,看向学校的大门。
“这可能是在这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吧?以后说不定也走不到这边来了。”他想。
餐馆里过了高峰期人流量逐渐下降,稀稀拉拉地还坐着几个位置,都孤零零地,他冷冷地回头望了一眼,老板从挂着帷布的后厨中端来一碗黑色的砂锅粉,面上堆着几片厚切的大肉。
他刚浇了一圈香醋上去,橱窗外一个黑影走过来盖着帽衫朝他扮了鬼脸,每每遭到挑衅的时候,梁真总是会怒不可遏,情绪失控,但他现在,学着深呼吸,在心理默数了十下。
他放下筷子,拿着桌上的卷纸,开始手抖不停地低着头擦拭桌子。他扯了一圈又一圈,老板在收拾后桌时阻挠说:“擦过的还使劲擦!”
梁真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他抓着砂锅碗就朝桌上一叩,扭头走出了餐馆。
他看着国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发呆,老板冲出来想抓他的臂膀子,反被他扭了分身。
“你还没付钱!”老板疼痛地喊。
梁真越发使劲地把他的膀子往下按,老板吃了痛,却仍旧不松口,“今天不给钱你走不了。”
“我就在这等着!”梁真放开了他拍着手说。
王京像蜕掉了皮的黑蛇一样光溜着膀子走到梁真跟前,递给了老板二十块钱。老板心领神会收了钱从外面进去。
梁真想:阴魂不散呢!
王京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随即冷笑一声。
梁真撵了上去问:你说什么?
王京捏着脖后颈摇摇头说:我说你蠢!你还听不懂?
梁真说:那你呢?自以为是。
王京说:被退学的感觉很爽吧?你能把我怎么样?
梁真捏紧了拳头,想着家中年迈的爷爷,又将手收了回去。脚一往前差点被翘起的地砖绊倒。
王京哈哈大笑说:你不是很能么?
梁真站定后附在他耳边说:你爹是开旅馆的,靠你娘做交际花发家,皑萍说的,对吗?
王京夹在原地,梁真一脚蹬下去,刚刚翘起的地砖碎成了两半。
梁真踢了一脚说:呵,真脆啊!
王京勾着头,想了半天才捡起石头块朝前一砸,大叫说:我不会放过你!
梁真早已闪避,大步踏进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