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真将皑萍送到了出租屋下面,房子在二楼,入户是铁制的楼梯,皑萍走上去咯噔咯噔响。
还没等梁真掉好车头,皑萍便惊叫了声,梁真担心地飞奔上去,只见白色的木门上用红色油漆喷写了一个大大的死字。
皑萍在一旁抹泪,胸腔起起伏伏,梁真全然不顾上上下下邻居的目光,将皑萍拥在了怀里。
随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包手帕纸递给皑萍,拍了拍她的肩膀并安慰她说:这肯定是谁的恶作剧,如果真的有人敢来伤害你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皑萍仍旧不断地抽泣,她在脑海中反复计量究竟是谁对她恨之入骨:奇怪,除了你还没有别人知道我住在这啊?究竟是谁?
小区对楼在修新房,天落黑了也还没有停工,还能看见牵拉着电线的楼顶亮起的白炽灯,照耀在一辆混泥土搅拌机的上方,木板搭成的楼宇上还有三两个戴着黄帽子的工人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皑萍插上钥匙开了门,幸好里面还完好无损,没有人进来过的迹象。
梁真四处瞧了瞧说:你这里鱼龙混杂,不如先搬我那去,避避风头。
一张窄小的单人床就放在邻近阳台的地方,刚好能过一个人,梁真走了过去,拉开窗帘,发现窗台外的遮阳棚下还悬挂着皑萍的一件胸衣和其它家居的衣服,便不好意思地又把窗帘拉上。
房间里开着一盏白色的吊灯,床枕头上放着一本粉色的英语笔记,梁真拾起来翻了翻说:你的字比印刷的还漂亮!
皑萍去入户的卫生间里将校服脱了下来,换上了一套白色的睡裙,听到梁真的称赞,刚刚的惊惧消弥了不少,于是走过来笑笑说:还好有你陪我!
梁真腼腆地站起身问:你这房子是你自己找的吗?
皑萍说:是啊,就打了路边的租房电话,来看了就租咯。
梁真又问:那除了你再没人来过吗?我是说……王京……
皑萍将摊在床上的书本都收了起来,心里泛着一丝苦涩:他是他,我是我,我和他又没什么!
梁真难为情地追问说:可我看到他亲你来着,在校门口……
皑萍卷了卷舌头,寻了一根木头的小板凳让梁真坐:别说出去啊!
梁真坐下后才发现嵌入式的壁橱中还放着一口迷你电饭锅,便问:你在这还煮饭啊?
皑萍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默然地又垂下了眸子:平时用来煮蛋热牛奶的,功率小,煮个菜半天烧不熟,我嫌麻烦就搁置了。一般都在外面买卤肉饭吃。今天谢谢你了。
皑萍突然的生分让梁真措手不及,他倏得站了起来,暗自揣度着自己在皑萍心中的位置:也许她当自己是个朋友,也许自己充其量也就算个过客。
正失落间,梁真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马上离开,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笃……
皑萍像是受惊的鸟儿般缩着脖子一动不敢动,梁真只得硬着头皮去开门,一个烫着卷毛的女士站在门口,梁真悬着的心才放下半截,那人却开口说:你是她男朋友?
梁真矢口否认:不不,我们只是同学。
女士说:我下午过来抄表的,看到这门上被涂了这么个大字,以后还教我怎么租出去,你们马上搬走,赔我损失。
皑萍这才握着手机走过来,愤愤不平道:我才住几天,没准是你得罪什么人了呢?
卷毛女士顿时破口大骂:胡诌个人呢,好歹是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我租给你时是不是还好好的?你说!
皑萍转头从床底下拖出一把菜刀,两手握在手里,对着脖子说:你再逼我,我就死在这里,让你永远也租不出去,把租金退给我,我马上就走。
卷毛女士当即哭了出来:没有这么诬赖人的啊,谁给我评评理啊?
见势不对,梁真忙将她连推带哄拥了进去,扣上了门:阿姨,你放心,钱都好商量,都冷静冷静,我们先说说这个门的事。您这有监控吗?
卷毛阿姨吐了口唾沫:没哟,要有我还至于找你们嘛?
梁真将刀夺下后说:这修门的钱就算我们头上,不过这租金你得按天算退给我们。
卷毛阿姨勃然大怒:什么,退租金?想得倒美!你知道一副门要多少钱吗?你这租金都不够赔的!
皑萍火急上头地叫喊:那你还想怎么样?就租你这么间破屋子,水电、网费全是我出的,你除了有一张吱吱呀呀不知给多少人睡过的床、还有那半死不活的热水器、拉屎都能听到隔壁说话的卫生间你还有什么?
梁真站到两人中间,想要平息这场风波,便将两张红钞扔在了卷毛阿姨的手里说:就这样吧,别吵了,租金我们也不要了,我们现在就搬!
卷毛阿姨拿了钱,还厉声大喝说:把钥匙给我!
皑萍一把将钥匙扔出了门外,卷毛阿姨悻悻地出去捡了,又站在过道里等。
收拾了所有物品后,梁真将行李一点一点地往下扛,装了一个大桶和一个大箱,都压在了小电驴上。
皑萍背着包下来后,悄声对梁真说:真是活久见,什么人都有,没准就是她自导自演,等着我们入坑呢!
梁真握紧龙头等她上来坐稳后才说:老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如今你有去处,何必委曲求全呢?
皑萍刚想说可是可是……梁真就扭动了手柄,呼啸而去。
在路上,微风轻轻地刮擦着两人的脸,前后近得能闻到发香。
梁真说:你知道吗?我前几天才学会骑电动车,现在越来越上道了。
他刻意拔高了音浪,为的是不让路旁的蛐蛐声和风声盖过他。
皑萍看着远处的星空出神,简单地哦了一声,见她兴致不高,梁真也有点自讨没趣,便问她:你是不是怪我自作主张?
皑萍慌忙说:没有,没有。
那你怎么闷闷不乐?他问她。
皑萍的胃不大舒服,借口说晕车,叫梁真在一座废弃的塔楼前停了停,往上再是一段上山的斜坡,坨了重物的小电驴上不去,需要个人下去推,接连冲了两次都作罢的梁真只能听了皑萍的话停了下来。
梁真为自己的窘迫而难堪着,皑萍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捶着胸口,这一次你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不告而别吧?他问。
对于自己突然反悔的事,皑萍却并没有当真,只是掏出一片口香糖嚼着说:上次啊?你说上次啊?上次咋了?
皑萍的反应确实让梁真出乎意料,没成想自己如此看重的承诺到了皑萍这里好像是一阵风,吹过就没了。他开始怀疑起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来,说到底她现在到底还跟王京牵扯不清,自己为着什么目的才要拼命和她牵扯在一起呢?他的心现在倒是他自己也全然不能掌握了。
皑萍看着天上的圆月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个邻居家的爷爷求我给他做个大开路,他说他在那边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小鬼们都欺负他。
梁真看着山头掩映在树林中的坟墓,不觉阴气森森,不禁摩挲着手臂说:这有啥说法吗?不过是个梦而已!
皑萍说:我和那位邻居家的爷爷并不相熟,他何以会给我托梦呢?
梁真说:你想太多了吧!从前倒是见过大小开路、纸扎的金童玉女,不知道还有这讲究呢?
很快皑萍便将嘴里的口香糖吐了出来,朝梁真逼近,他是眼看着一团黑色跟了过来,定睛却看到皑萍低头挽起了他的手臂。
最后梁真去推电动车走在前面,皑萍跟在后面,不一会就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等他想着叫皑萍搭把手的时候,一回头,皑萍就又没了人影。梁真怒气冲冲地将座上的大箱子掀翻在地,急忙调转车头往下追赶,没走出几步路又担心会将她的箱子弄丢,就又爬上去将箱子拽了下来。
他高声大喊:杨皑萍、杨皑萍!寂静的山谷中却没传来一丝回应,等到了下面大公路,他再次掏出手机拨打皑萍的电话,却提示不在服务区。
梁真一生气,浑身湿的水淋淋的,他遥望天边的月亮,指着它说:我再相信她的嘴,就让月亮割掉我的耳朵!
话音刚落,月光竟像一道闪电般发射过来,割在了椿树干上,剜了碗口大的疤。
梁真靠着铁栏杆坐着,大气不敢出,清朗的月辉照耀着大地,他虔诚地双手合十祈祷:告诉我她在哪里?
黑暗一轮压过一轮,山上逐渐起了轻雾。
兜里的电子烟早已戒了如今重又吸上,他吐了一口烟云说:见鬼啦?好好的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人呢?
清空四野,无有旁人,梁真只能踉踉跄跄地独自又推着小电驴上了坡,等到又精疲力尽地回到小院,才发现皑萍已经坐在了屋里。
梁真顿时心惊肉跳:怎么回事?
等进门后皑萍却率先开口说:你太慢了,我就先跑回来了,正好你忘了锁门!
梁真说:你这动作还真快,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紧接着梁真打开厨房间的水龙头抹了把脸,心中正疑惑,皑萍凑了近来,梁真闻到了那一抹熟悉的发香,皑萍说:猎狗都是需要训练的,不然你下次怎么找得到我?
梁真的耳朵被呢喃的轻音吹得热火朝天,心里毛毛的,他看着皑萍一如既往地喜欢卷舌,赶忙捧着她的脸说:给我火!
皑萍啊了一声,梁真拽了她的襟,两人交唇之间,梁真恍惚地睁开了一眼,只见了一个骷髅头在骄矜吟唤,正当他不敢相信之时,睁大的双眼再惶恐地定睛一看,皑萍又恢复了原样,正疑惑着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下一秒他就恶狠狠地抱着皑萍来到厨房,打开了煤气灶,火苗蹿升后,他盯着皑萍的脸:没变!如果是鬼,都怕火哩!
皑萍问: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