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月持剑而立,脚下是望不到尽头的荒芜。前方,那头狼首蛇身的邪魔盘踞如小山,猩红的瞳孔死死锁定了她。
这已不知是第多少次冲锋。她一次次挥剑而上,剑光如虹,却总被邪魔利爪轻易荡开,或被那坚逾精钢的鳞片弹回。每一次失败,周遭景象便会模糊一瞬,旋即恢复原状——她与邪魔,再度回到最初对峙的位置,毫发无伤,唯有疲惫与挫折感真实地累积着。
这里仿佛一个无尽轮回的角斗场,给予她无数次尝试的机会,却也冰冷地提醒着:不彻底击败眼前的怪物,她将永困于此。
第几百次了?还是上千次?赵明月记不清。她首次与邪魔生死相搏,却落得如此境地。若连这关都过不去,还谈何为师门雪恨?
“再来!”
她清叱一声,身形如电,再次揉身扑上。剑尖凝聚全身灵力,直刺邪魔心核所在!然而邪魔只是随意一爪拍来,磅礴巨力便将她的剑势彻底瓦解,空门大开的胸膛,瞬间被那蓄势待发的蛇尾杀招锁定。
又要……失败了吗?
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几乎将她淹没。
就在此时——
一道金色流光,如同撕裂阴霾的旭日,自侧方一闪而逝!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那不可一世的邪魔动作骤然僵住,硕大的狼首缓缓滑落,切口平滑如镜。庞大的身躯随之轰然倒地,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谁?”
赵明月心神剧震,猛地回头。
只见一人悄然立于身后,身影沐浴在淡淡的光晕中,那轮廓、那气息……
赵明月瞳孔骤缩,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微微发颤:
“师傅?”
光影中,那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她熟悉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明月……”
赵明月强行按捺住翻涌的心绪,眼底激动与警惕交织:“我师傅她……”
“早就死了,我知道。”那身影平静地接话,语气听不出波澜。
“那你……”赵明月的声音带着迟疑。
“我源自你记忆深处的烙印,是你认知中‘师傅’。”光影中的身影微微颔首,“我确实在这儿。”
这句话如同击碎了最后一道防线。赵明月再也克制不住,猛地扑进那温暖的怀抱,泪水瞬间决堤。
“师傅……我好想你!”她将脸深深埋在那片熟悉的光晕里,泣不成声。多年的委屈、练功到晕厥的艰辛、宗门阻拦她复仇的愤懑、还有这次面对邪魔的惨败……所有积压的情绪倾泻而出。即便心知这怀抱或许只是心魔幻境所生,她依然贪婪地索取着这份虚幻的慰藉。
路轻柔地拍抚着徒弟的后背,任由她宣泄。她何尝不思念这个徒弟?但她此番现身,并非只为倾听。
“是为师的错,”她声音里带着沉沉的歉疚,“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不!是我的错!”赵明月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满是执拗,“如果当时我有足够的实力,没有让师傅您孤军奋战,您就不会……就不会……”后面的话,她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
路仪在心底深深叹息。这孩子,终究还是将一切罪责都背负在了自己身上,这份执念,已然成了她道心上最深的一道裂痕。
“听着,明月,有些事,你不必、也不该独自背负。”路仪轻抚着徒弟的头发,语气温柔却坚定,“为师……不愿见你如此。”
“那师傅希望明月成为什么样的人呢?”赵明月仰起脸,泪痕未干。
“可还记得你小时候,为师对你说过的话?”路仪的声音带着遥远的回忆,“我只愿你永远开心,能与生命中重要之人相伴,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她顿了顿,目光怜惜地扫过赵明月染血的衣袍和疲惫的脸庞:“可你看看现在的自己,何曾真正开心?身边又有谁相伴?更别提‘平安’二字了。”
“师傅,我……我不是一个人。”赵明月小声辩解,“我有一只小狐狸陪着的,它很有灵性。”
“唉……”路仪发出一声意味复杂的轻叹,既是心疼又觉几分好笑,“我家明月,竟已沦落到要与一只狐狸作伴了么?为师听着,都觉得心酸。”
她心中其实为小狐狸在徒弟心中有如此分量而感到一丝欣慰,但眼下的情境,只让她更觉徒儿的孤单。
赵明月闻言,有些讪讪地低下了头,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颇为窘迫。
“可是师傅,”她仍执着地补充道,“除了它,明月心中最重要的人,始终只有您。”
路仪缓缓摇头,光影构成的容颜上流露出淡淡的哀伤:“为师已无法再陪伴你了。况且,我也并非从一开始就在你身边。记得吗?我带你来宗门时,你已十岁。那时你小脸绷得紧紧的,看谁都是一副警惕模样,生怕为师是个人贩子。”
提起旧事,路仪的嘴角不由泛起一丝怀念的笑意。
赵明月想起幼时自己的糗态,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一抹浅浅的、带着羞赧的红晕。
“所以,明月,为师想让你明白,” 路仪的声音愈发柔和,却字字清晰,“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只要你愿意敞开胸怀,总会有人,愿意与你并肩同行。”
“可是……” 赵明月眼神黯淡下去,“我现在身边,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人。”
“真的没有吗?” 路仪微微歪头,脸上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眼神让赵明月不由得自我怀疑起来,她仔细思索着。
“好好想一想,” 路仪引导着她,“有没有那样一个人,他或许能力有限,却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甚至……不惜性命?”
一个身影几乎是瞬间闯入脑海。
“李轩?” 赵明月脱口而出。
路仪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在她的刻意引导下,明月果然想到了那小子,这目的算是达到了。可一想到一个认识不过几日的混账小子,竟能在明月心中有如此地位,一股无名火就忍不住往上窜。
“可是,” 赵明月自己也觉得这个答案有些突兀,喃喃道,“我才认识他几天而已……”
“但他在危急关头,确曾为你奋不顾身,不是吗?” 路仪压下心头那点不快,语气平和地反问,“这一点,你自己心里,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赵明月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道挡在她与邪魔之间的、算不上高大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她没有去思索师傅为何会知道这些——毕竟,眼前的师傅源于她的内心。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赵明月的声音带着犹豫,像是在抗拒内心悄然萌生的念头。
“正是因为毫无准备,那份触动才愈发真切,不是吗?”路仪的声音如同温暖的涓流,持续浸润着她的心防,“你们相遇于危难,彼此牵挂,这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为何不试着给自己,也给他一个机会呢?”
赵明月沉默着,她将师傅的每一句话都当成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回响。难道……我对他,真的存了别样的心思?
“可我不知他是如何想的……而且,他似乎志不在修行。”
“那或许是因为,修行之路上,尚未出现足以让他坚定前行的人与事。”路仪意味深长地引导着。
“我不知道……他甚至不知是生是死。那日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我很担心……”忧虑染上了她的眉梢。
“他定然活着,”路仪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说不定此刻,他正为你奔波,甚至……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师傅?”
“你看,”路仪的目光投向赵明月身后,带着一丝释然与期待,“他来了。”
赵明月霍然回首!
只见原本死寂的虚无被一股力量强行撕开,李轩的身影破空而现!他周身散发着温暖而强大的光芒,如同旭日东升,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冷与黑暗。紧接着,整个世界被无比耀眼的光彩彻底吞没——
赵明月猛地睁开双眼!
意识的回归伴随着唇上传来的、清晰而陌生的温热触感。她怔怔地,与近在咫尺的李轩,四目相对。
门外,仇禾禾见小狐狸路仪从房中走出,正想询问赵明月的情况,却见她步伐摇晃,颤颤巍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她勉强走到院门口,便整个身子一软,靠着墙壁滑坐下来,瘫软在地,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沮丧与生无可恋。
“呐,老妖婆,”路仪有气无力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空洞,“我给自己做了顶帽子,还是绿色的。”
“嗯?”仇禾禾没太明白这突兀的话。
“不仅如此,”路仪眼神放空,继续喃喃道,“我还在后面帮着使劲推了一把,生怕这帽子戴得不够稳当。你说,我是不是……心理变态?”
“嗯。”仇禾禾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她话中深意,但看她这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还是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