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那场突如其来的尴尬，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墨尘和墨月之间。墨月变得格外安静，帮忙时眼神也有些闪烁，不敢与哥哥对视。墨尘则更是将所有的难堪与羞愤都压抑在心底，转化为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投入到接下来的“功课”中——全面适应女性的衣着。
白芷老师仿佛并未察觉那微妙的气氛，或者说，她选择用专业的冷静来化解。她将一套崭新的青璃学园标准校服平整地铺在客房那张宽大的榻上。
“清池，月儿，你们过来。”白芷招了招手。
墨尘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目光落在那一叠衣物上：最上面是那件闻名遐迩的白色衬衫，面料果然如传闻般轻薄挺括，透着一种精致感；下面是墨绿色与灰色相间的格纹百褶裙，裙摆的长度，目测仅及膝上数寸；旁边还搭配着白色的及膝长袜，以及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玛丽珍皮鞋。此外，还有一个同色系的领结，以及……一件白色的、略显蓬松的衬裙。
“青璃的校服，兼具传统学院的优雅与现代活动的便利。”白芷开始讲解，语气如同在教授一门精深的学问，“穿着顺序，亦有讲究。”
她拿起那件白色的衬裙：“这是第一步。衬裙的作用，是防止外裙贴身，保持裙型的飘逸，同时，”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墨尘一眼，“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一层保险，避免……意外情况下的尴尬。”
墨尘默然。他明白，这层“保险”，是针对他身为男性的身体特征，以及那短裙摆可能带来的风险。
“先穿上衬裙，然后是内衣，”白芷示意墨尘，“接着是衬衫。衬衫的扣子要一粒粒扣好，领口要平整。下摆……”她拿起衬衫，示范了一下，“通常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直接放下，另一种是塞进裙腰。青璃的女生多数选择塞进去，显得更利落精神。”
墨尘依言，再次走进卫生间。有了之前内衣的冲击，这次穿上衬裙的感觉虽然依旧别扭，但那种尖锐的羞耻感似乎稍微麻木了一些。他仔细地扣好衬衫的每一粒纽扣，冰凉的纽扣擦过指尖，然后将衬衫下摆小心翼翼地塞进衬裙的松紧腰封里。镜子里，一个穿着白色衬裙和衬衫、身形单薄的身影出现了，模糊了性别，带着一种奇异的、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青涩感。
当他走出卫生间时，白芷和墨月都在等待。
“很好。”白芷上前，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然后将那个墨绿色的领结熟练地系在衬衫领下。“接下来是裙子。”
百褶裙的腰侧是隐藏的拉链和挂钩。墨尘在白芷的指导下，笨拙地拉上拉链，扣好挂钩。当裙子的重量落在腰间，当那格纹的裙摆覆盖住衬裙，垂落在他大腿中段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荡荡又备受约束的感觉同时袭来。裙摆之短，让他感觉双腿暴露在空气中，极其没有安全感。
“袜子。”白芷拿起那双白色的及膝袜。这不是普通的短袜，而是需要仔细整理的长袜。“坐下，清池。”
墨尘坐在榻边。白芷蹲下身，亲自示范：“这种长袜，要一点点从袜口卷起，然后套上脚尖，慢慢向上捋顺，不能用力拉扯，否则容易勾丝或变形。最重要的是袜边，要平整地停留在膝盖下方一拳左右的位置，不能滑落，也不能卷边。”
墨尘学着她的样子，动作生疏地为自己穿上袜子。丝棉混纺的材质贴合着皮肤，一直延伸到膝盖上方，将他的小腿完全包裹。这种包裹感与他习惯的男式长裤或短袜截然不同。
最后是鞋子。那双黑色的玛丽珍皮鞋，鞋头圆润，搭扣精致。他穿上脚，尺寸竟然意外地合适。但当搭扣“咔哒”一声扣上时，一种被牢牢固定住的、属于“女性”物品的束缚感，从脚底清晰地传来。
“站起来，走几步看看。”白芷说。
墨尘站起身。衬裙的轻纱摩擦着双腿，百褶裙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及膝袜的边缘与裙摆之间，露出一段被称为“绝对领域”的肌肤，这让他极其不自在，行走时下意识地想要夹紧双腿，步伐也变得有些蹒跚。皮鞋的鞋跟虽然不高，但与平日穿的布鞋或运动鞋的脚感也完全不同。
他走到房间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前。
镜中，赫然是一位清冷而略带拘谨的“女学生”。白色的衬衫勾勒出略显单薄但已初具少女柔美的上身线条，墨绿格纹的百褶裙强调出腰线，也凸显了那双在白色长袜包裹下显得笔直修长的腿。领结端正，黑发垂顺，虽然还未及肩，但已能很好地修饰脸型，再配上那双带着些许茫然和挣扎的眉眼……
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即将踏入青璃学园的、名叫“墨清池”的少女。
墨月在一旁看得呆了，喃喃道：“哥哥……你、你真的……”
白芷站在他身后，端详着镜中的影像，客观地评价：“形已具七八分。只是神态举止，还需与这身装扮更加融合。你需要习惯裙摆的存在，习惯行走时腿部的感觉，习惯坐下时手自然地抚平裙摆的动作。”
校服只是开始。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白芷带来了更多种类的女装，旨在让墨尘适应不同场合和风格的穿着，并熟练掌握各种衣物的穿着技巧。
有优雅娴静的改良旗袍。盘扣的系法复杂而讲究，紧身的剪裁要求穿着者时刻保持挺拔的体态，不能有丝毫松懈。墨尘在系侧面的琵琶扣时，手指总是打结，反复多次才勉强成功。穿上后，那种对身体的严密包裹和线条勾勒，让他几乎不敢呼吸。
有飘逸灵动的齐胸襦裙。长长的系带需要在前胸或背后交叉缠绕，打出复杂的结。墨尘第一次自己尝试时，带子缠成了一团乱麻，最后还是墨月笑着过来帮他解开重系。宽大的袖摆和层叠的裙片，行走时如云如雾，但也极易绊倒，需要时刻留意。
有活泼可爱的现代连衣裙，拉链在背后，他反手去拉时，常常够不到，或者拉不顺畅，体验到了女子穿衣有时确实需要人帮忙的无奈。
还有搭配各类裙装的打底裤、连裤袜。连裤袜的穿法更是考验耐心和技巧，需要像舞蹈演员一样，一点点从脚尖向上均匀地捋顺，任何一点褶皱都会影响美观和舒适度。那种从腰到脚趾被一层薄薄弹性面料完全包裹的感觉，陌生而紧密，仿佛第二层皮肤，却又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这层“皮肤”的虚假。
鞋子亦然。除了玛丽珍鞋，还有柔软的平底芭蕾鞋、带有一定坡跟的乐福鞋，甚至为了应对某些正式场合，白芷还让他尝试穿着低跟的浅口鞋。每一种鞋型都改变着他的走路姿态和重心，他必须重新学习如何穿着它们稳健而优雅地行走。
袜子也有短袜、中筒袜、长筒袜、蕾丝边袜、船袜……各式各样，对应不同的鞋子和裙长。
每一天，墨尘都在与这些繁复的衣物斗争。他需要记住每一样东西的穿着顺序、方法、搭配禁忌。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输入了无数代码的机器，艰难地学习着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女性外壳。
罗衣如茧，一层层将他包裹。步步生莲，每一步都踏在身份认同的钢丝之上。
镜中的“墨清池”越来越完美，越来越鲜活。而那个名为“墨尘”的少年，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否也在这一件件罗裙、一双双女鞋的覆盖下，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