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坐在黑暗里。妹妹那带着哭腔的“清池姐姐最讨厌了”如同一根细密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的心脏。愤怒和严厉褪去后，剩下的是更深沉的无奈与心疼。
他了解墨月。她并非不懂事，只是在她的认知里，那个需要她守护、也需要陪伴她的“哥哥”，正在以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变成了一个可以分享所有少女心事的“清池姐姐”。这种认知的混淆，源于他完美的伪装，也源于她内心深处对亲密陪伴的渴望。在家族巨变的压力下，在她全力支持哥哥的计划的同时，她也不过是个需要安全感的孩子。
刚才他那生硬的拒绝，无疑伤害了她。
寂静的夜里，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压抑的抽泣声，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的耳膜，让他坐立难安。
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良久，墨尘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睡衣，确保没有任何不妥，然后深吸一口气，轻轻打开了房门。
走廊里一片昏暗，只有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窗格影子。他走到墨月的房门外，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月儿，”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睡了吗？”
里面没有回应，但他能感觉到门后的人正在屏息倾听。
“如果你还想……过来吧。”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有些话要说清楚。”
几秒钟后，房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墨月红肿着眼睛，抱着那个兔子枕头，怯生生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真的……可以吗？”她小声问，带着不确定。
墨尘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墨月立刻像小尾巴一样跟了上来，关上了她自己的房门。
回到墨尘的房间，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墨尘的房间陈设简单，一张较大的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远不如墨月在祖宅的房间奢华，但此刻却成了两人之间微妙谈判的场所。
墨尘没有立刻上床，而是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下，神情严肃地看着站在床边的墨月。
“月儿，让你过来，不代表我认同了你刚才的想法。”他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首先，你必须清楚，我是墨尘，是你的哥哥。这一点，无论我外表变成什么样子，都永远不会改变。”
墨月抱着枕头的手指收紧了些，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其次，”墨尘继续道，目光锐利，“一起睡，仅限于今晚，而且，是因为你哭了，我不想你带着委屈入睡。这不是常态，下不为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们需要设定界限。上床后，各自睡在一边，保持距离。你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滚到我这边，我……也需要我的空间。明白吗？”
这是他能为维持最后尊严和真实身份，所能设定的、最脆弱的防线。
墨月抬起头，看着哥哥——不，此刻在她眼中，是穿着睡衣、素颜却依旧眉目清秀的“清池姐姐”，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强调着“哥哥”的身份和“界限”。她似乎有些困惑，但又隐约明白了这其中的重要性。她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哥哥。”
这一次，她清晰地叫了“哥哥”。
墨尘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他起身，走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躺了下去，刻意靠外，留出了大半的空间。“睡吧。”
墨月这才雀跃地爬上床，在她那边躺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偷偷看着背对着她的墨尘。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最初的僵硬过后，疲惫渐渐袭来。墨尘维持着背对的姿势，身体却无法完全放松。他能感觉到身边另一个人的存在，能闻到那股熟悉的草莓甜香混合着属于他自己的、更清淡的气息。这种亲密距离，在他以“墨清池”的形态存在时，显得格外诡异且充满风险。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身边的动静。墨月似乎睡着了，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面向他这边。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后颈。
墨尘身体一僵，一动不敢动。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温热的小手摸索着，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是墨月，即使在睡梦中，她似乎也在寻找着安心的依靠。
墨尘闭了闭眼，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他没有推开那只手。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妹妹无意识的举动，就像小时候一样。他强迫自己忽略掉此刻自身装扮带来的违和感，努力在心中还原那个纯粹属于兄妹的亲密。
他就这样僵硬地躺着，感受着胳膊上那轻微的重量和温度，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心中的堤坝仿佛被这静谧的夜晚和妹妹无意识的依赖，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坚固的伪装之下，属于“墨尘”的温柔悄然流露。这复杂的情感交织着保护欲、负罪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让他久久无法入眠。
……
晨光透过窗棂，唤醒了新的一天。
墨尘是在一种奇怪的束缚感中醒来的。他迷迷糊糊地感觉胸口有些沉，脖颈处有温热的气息吹拂。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墨月放大的睡颜。不知何时，她整个人都滚了过来，像只八爪鱼一样侧身抱着他，脑袋枕在他的肩窝处，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口，一条腿甚至毫不客气地压在了他的腿上。她睡得正香，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仿佛抱住了全世界最安心的抱枕。
而墨尘，因为穿着中性睡衣，身形在少女中也算高挑纤细，在晨光中，两人相拥而眠的画面，竟……意外地和谐，宛如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
墨尘的大脑空白了几秒，随即，昨晚设定的“界限”如同玻璃般碎裂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羞耻、尴尬、慌乱瞬间席卷了他。他下意识地想推开妹妹，动作却因为怕惊醒她而变得迟疑。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墨月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墨月眨了眨迷蒙的睡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属于“清池姐姐”的精致锁骨和纤细脖颈，感受着怀抱的温暖和安心。她似乎还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含糊地、带着浓浓的鼻音嘟囔了一句：
“姐姐……早上好……”
姐姐……
这两个字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墨尘瞬间彻底清醒，也让他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
墨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叫了什么，她猛地完全睁开眼，对上墨尘那双瞬间变得复杂而深沉的眼眸。她看了看自己紧紧抱着对方的姿势，脸颊“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弹开到床的另一边，用被子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大眼睛。
“哥、哥哥！对、对不起！我……我睡迷糊了！”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墨尘沉默地坐起身，背对着她，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睡衣。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没事。”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有些沙哑，“起床吧，今天还有训练。”
他率先下床，走向房间自带的洗手间，关上了门。
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墨尘看着镜中那个因为一夜睡眠而头发微乱、素面朝天，却依旧难掩清秀轮廓的自己，看着身上那身模糊了性别的睡衣，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妹妹那声无意识的“姐姐”。
界限？
在如此逼真的伪装和日夜的相处下，所谓的界限，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