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小筑的高墙与竹林,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墨清池”这个身份牢牢禁锢在特定的空间里。然而,真正的考验,永远在墙外。白芷老师认为,基础训练已初见成效,是时候让“墨清池”去真实的人间烟火里,接受初步的淬炼了。
目的地选在了城南一处颇有名气的文创街区。这里文艺气息浓厚,游客与本地年轻人交织,环境相对开放包容,是进行“适应性测试”的理想场所。
出发前,墨尘站在镜前,进行最后一次检查。他穿着一身简洁的棉麻质地的连衣裙,裙长及膝,颜色是素雅的米白,外面罩着一件浅灰色的针织开衫。脚下是一双柔软的平底芭蕾鞋。妆容是他自己完成的,清淡自然,着重修饰了眉形和唇色,让整张脸看起来干净又柔和。在精心养护下,长得颇快的黑发已及肩,用一枚简单的珍珠发卡别在耳后。
镜中人,俨然一位气质沉静、带着些许书卷气的清秀少女。
墨月则穿着一条更活泼的背带裙,搭配白色T恤,扎着双马尾,显得俏皮可爱。她站在墨尘身边,看着镜中的“姐妹俩”,眼中闪烁着兴奋与骄傲的光芒。
“准备好了吗,清池姐姐?”墨月故意用这个称呼,带着促狭的笑意。
墨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紧张与不适,微微点了点头。他提起一个小巧的藤编手提包,里面装着必要的补妆用品、钱包和手机,这是白芷为他准备的“行头”之一。
踏出听竹小筑的大门,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车水马龙的声音、行人交谈的嘈杂声,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墨尘的感官,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他习惯了小筑的寂静,此刻暴露在如此多陌生的目光之下,让他感觉像是被剥去了所有防护,赤身裸体般不自在。
墨月显然察觉到了他的僵硬,她立刻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墨尘的胳膊,将半个身子亲昵地靠在他身侧。
“放松点,哥哥……不,清池姐姐。”墨月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对出来逛街的双胞胎姐妹?”
双胞胎姐妹……
墨尘低头,看着妹妹挽住自己胳膊的手,感受着她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力量。又看了看周围,确实有不少结伴同行的年轻女孩,也是这样亲密地挽着手臂,说说笑笑。他们两人的身形、打扮,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的确像是一对风格迥异却感情要好的姐妹花。
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学着记忆中白芷教导的、以及观察到的其他女性的姿态,调整了一下步伐和重心,努力让自己走得更自然。被妹妹挽着的胳膊,起初像是被烙铁烫到,但渐渐地,在这种“角色扮演”的氛围和妹妹无条件的支持下,那份僵硬感慢慢缓解了。
他们随着人流,漫步在文创街区的青石板路上。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创意小店、独立书店、咖啡馆和手工作坊。清新的绿植、独具匠心的橱窗设计、空气中飘散的咖啡香与烘焙甜点的气味,构成了一幅悠闲而充满活力的都市画卷。
墨月显得兴致勃勃,拉着墨尘一会儿看看手工饰品,一会儿翻翻独立杂志。她不停地小声和墨尘交谈,点评着看到的商品,或者分享着关于这条街的趣闻,努力让墨尘融入环境,分散他的紧张感。
墨尘起初只是被动地应和,目光游移,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他害怕有人会看穿他的伪装,投来异样或质疑的目光。但渐渐地,他发现并没有人特别注意他们。在路人眼中,他们不过是无数年轻女孩中普通的一员。这种“普通”,对他而言,竟成了一种莫大的安慰。
他甚至开始尝试用白芷教导的、略微提高音调、放缓语速的“女声”,低声回应妹妹几句。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刻意,但在周遭的嘈杂中,并不显得突兀。
“姐姐,你看这个胸针,是不是很配你那件蓝色的裙子?”墨月拿起一枚羽毛形状的胸针,兴致勃勃地问。
墨尘看着那枚胸针,下意识地用学到的审美考量了一下,轻声回答:“嗯,颜色和形状……都还不错。”他的声音清软,带着一丝不确定,反而更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怯感。
墨月眼睛弯成了月牙,显然对哥哥的“入戏”感到非常满意。
然而,真正的考验,总是不期而至。
当他们在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口,驻足欣赏一面爬满藤蔓的老墙时,一个略显青涩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墨尘和墨月同时转头。是一个看起来和他们年纪相仿的男生,穿着干净的衬衫,脸上带着些许腼腆和紧张。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墨尘身上。
“请问……可以认识一下吗?能……能加个联系方式吗?”男生鼓足勇气,将显示着二维码的手机屏幕往墨尘面前稍稍递了递。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墨尘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心脏骤然收紧,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他最害怕的情况之一,发生了!被陌生人,而且是男性,搭讪要联系方式!
巨大的惊慌和羞耻感如同海啸般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用原本的声音呵斥对方,想立刻撕掉这身可笑的伪装!
就在他几乎要失控的瞬间,他感觉到妹妹挽着他胳膊的手用力收紧了一下。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墨月脸上那混合着惊讶、促狭和一丝看好戏的表情,但她的眼神里,更多的是鼓励和提醒——记住你是谁,现在!
白芷老师的教导在脑海中闪电般回放:“遇到意外情况,保持冷静。拒绝时,语气要礼貌但坚定,可以微笑道歉,不必过多解释……”
墨尘强迫自己压下所有属于“墨尘”的本能反应。他微微垂下眼睫,避开对方直视的目光,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然后用那刻意练习过的、带着些许清冷和柔软的女声,轻声却清晰地说道:
“对不起,不太方便。”
说完,他不敢再看对方的反应,几乎是同时,轻轻拉了拉妹妹的胳膊,低声道:“月儿,我们走吧。”
墨月立刻会意,对着那个有些愕然和失望的男生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然后挽着墨尘,转身,步伐稍快地离开了那个巷口。
走出十几米远,确认那个男生没有跟上来,两人才稍微放缓了脚步。
“噗嗤——”墨月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肩膀微微耸动。
“哥哥……不,清池姐姐!你看到了吗?那个男生的表情!哈哈,他肯定没想到会被这么干脆地拒绝!”她笑得眼睛亮晶晶的,凑到墨尘耳边,用气音说道,“你刚才反应好快!声音也完全没问题,听起来就是很高冷的女神范儿!”
墨尘却没有笑。他停下脚步,靠在路边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微微喘息着。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心脏还在砰砰狂跳,握着藤编包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
刚才那一刻的惊险,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短短的几秒钟,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他不仅仅是在拒绝一个陌生人,更是在与自己根深蒂固的男性身份进行一场激烈的搏斗。
“还好……没露馅吧?”他声音有些发虚,用的是本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完全没有!”墨月肯定地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崇拜,“超级完美!哥哥你真是太厉害了!”
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容,墨尘复杂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一些。他抬起头,看着文创街区熙熙攘攘的人群,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他做到了。
以“墨清池”的身份,在真实的世界里,应对了第一次突如其来的“危机”。
虽然过程惊心动魄,但结果……似乎是成功的。
这层名为“墨清池”的琉璃假面,第一次在尘世中试刃,虽内心波澜万丈,外表却光滑无损。
然而,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前方的青璃学园,将是比这文创街区复杂千百倍的战场。今日的小小考验,不过是战前的一次微末预演。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站直身体,那份属于“墨尘”的坚韧,在眼底缓缓凝聚。
“走吧,”他轻声对妹妹说,声音恢复了那种清软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新生的镇定,“再去前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