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听竹小筑的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今日,是启程前往青璃学园的日子。
墨尘醒得比平日更早一些。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躺着,听着窗外熟悉的鸟鸣,感受着身下这张睡了数月、已然习惯的床榻所带来的最后一丝安宁。过了今天,一切都将不同。
他起身,如同过去几个月一样,熟练而细致地开始梳洗、更衣、化妆。镜中的“墨清池”眉眼沉静,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要去参加一场寻常的聚会。唯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穿戴整齐后,他开始整理行囊。一个中等尺寸、款式简约大方的皮质行李箱,以及一个同样风格的手提旅行袋,是白芷老师为他准备的,符合“墨清池”可能拥有的、家境优渥但不张扬的品味。
行李的收拾,本身就是一场精密的策划,是对未来至少一学期“墨清池”生活的全盘模拟。
他首先将注意力放在衣物上,这是构筑外在形象的基础,也是数量最多的部分:
几套质地优良、剪裁合身的衬衫、针织衫、及膝半身裙和连衣裙,颜色以素雅的米白、浅灰、淡蓝、杏色为主,符合学园日常规范,兼顾了课堂、图书馆等多种场合。
一套面料垂坠感更好的改良旗袍式连衣裙,以及一套设计简洁大方的西服外套搭配及膝裙,用于可能遇到的讲座、典礼或对外交流活动。
几套棉质T恤、舒适的运动长裤和短裤,用于在绝对安全的私人空间,如夜间独自在房间时更换,以及专门用于体育课的运动服和运动鞋。
数量充足的、各种款式的少女内衣和内裤,材质柔软亲肤,颜色多为纯色或带有极细小的花纹。这些已成为他必须习惯的“第二层皮肤”,被仔细叠放在专门的收纳袋中。还包括多条搭配不同裙装和裤子的安全裤,这是应对青璃学园那些裙摆设计的必备“保险”。
搭配不同衣物的皮鞋,包括用于报到的玛丽珍鞋和一双稍显正式的浅口鞋、柔软的平底芭蕾鞋、运动鞋。以及与之对应的短袜、中筒袜、及膝袜和连裤袜,均按照颜色和厚度分类收纳。
几套款式可爱或简约的睡衣,以及可以在宿舍公共区域活动的、得体舒适的家居服。
接下来是维持“墨清池”门面的关键:
一整套齐全且品质上乘的化妆品,从底妆到眉笔、眼影、口红,分门别类放在定制的防水梳妆包内。护肤品选择的是温和无香型的基础系列,避免因特殊气味引人注意。这些都是维持他外在形象不可或缺的武器,其重要性不亚于画笔之于画家。
适合他发质的洗发水、护发素、护发精油,以及吹风机、卷发棒、各种颜色的发圈、发夹、发带等。一头柔顺亮泽、打理得当的长发,是“墨清池”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
然后是学习与个人物品:
几本空白素描本和速写本、优质的毛笔、钢笔、墨水、颜料,以及一些艺术史论、文学赏析、甚至少量前沿的数字艺术理论书籍,用以塑造勤奋好学、视野开阔的才女人设。夹杂其中的,还有几本他真正感兴趣的、关于墨法古画鉴定的核心笔记,被小心地伪装了封面,藏匿其中。
一部市面上常见品牌的最新款智能手机,里面已经安装好了必要的社交、学习软件,联系人列表干净,社交账号动态也由白芷提前铺垫营造。此外,还有一个老式的、无法联网的加密通讯器,隐藏在所有物品的最深处,仅能与墨月和白芷的单线联系,用于汇报重大进展或应对极端紧急情况。
那件特制的、深蓝色的连体泳衣被仔细卷起,用防水袋密封好后,压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也像一枚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旁边是几包备用的、用于“生理期”请假的必需品,以及一个装有常用药品和创可贴的小药盒。
适量现金与一张额度适中、由墨月名下转出的银行卡,资金来源清晰,符合设定。
每一件物品都经过深思熟虑,既要满足独立生活的所有需求,又要完美嵌入“墨清池”的身份背景,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追溯到墨家或暴露男性身份的蛛丝马迹。收拾行李的过程,仿佛最后一次审视和完善这个精心构建的虚假身份,每一个细节都关乎生死存亡。
当他最后拉上行李箱和旅行袋拉链的那一刻,感觉拉上的不仅仅是行李,更像是一道隔绝过去的大门,宣告着“墨尘”的暂时退场。
早餐的气氛有些沉闷。连一向活泼的墨月也安静了许多,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哥哥,带着浓浓的不舍与担忧。
白芷老师没有多言,只是将一份封装好的、盖着青璃学园印章的“入学考试通知书”递给他,又叮嘱了几句关于报到流程和初期注意事项的话。
“记住,”白芷看着他,眼神深邃,“无论发生什么,保持冷静,相信自己数月的准备。你不是去冒险,你是去……征服。”
墨尘郑重地点了点头。
出发的时刻终于到了。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已经停在了小筑门外,司机是白芷安排的,绝对可靠。
墨月坚持要送他到学园门口。兄妹二人并肩坐在后座,行李放在后备箱。车子缓缓驶出听竹小筑,穿过那片熟悉的竹林,驶向通往城外的公路。
窗外的景色开始飞速倒退,熟悉的街景逐渐被陌生的田野和远山取代。墨尘靠在椅背上,目光望着窗外,看似平静,内心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扩散。
离听竹小筑越远,离青璃学园越近,那种真实的、即将孤身闯入龙潭虎穴的紧张感便愈发清晰。他不再是躲在妹妹和白芷老师羽翼下受训的雏鸟,他必须独自面对所有未知的挑战——严厉的师长,心思各异的同学,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以及那隐藏在学园深处的、关乎家族命运的谜。
他会成功吗?会不会第一天就被人识破?游泳课能蒙混过关吗?入学考试能顺利通过吗?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下意识地微微收紧手指,感受着裙摆面料柔软的触感,这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他必须成功,他没有失败的余地。
一只温热的小手悄悄覆盖在他微凉的手背上。
墨月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力量。
墨尘侧过头,对上妹妹那双强忍着泪光、却努力挤出笑容的眼睛。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这段时间,最辛苦的是他,但承受着巨大压力和担忧的,又何尝不是这个全心全意信赖他、支持他的妹妹?
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用眼神告诉她:“别担心。”
车子最终在距离青璃学园气势恢宏的鎏金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指定下车点停下。学园规定,新生报到需自行步行至门口办理手续,车辆不得靠近。
司机下车,替墨尘取出行李箱和旅行袋。
墨尘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车门。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和裙摆。他站在车旁,最后看了一眼这片陌生的天空,以及远处那座如同宫殿般矗立、象征着艺术与荣耀,也潜藏着无数规则与危险的青璃学园。
墨月也从另一边下了车,跑到他面前。
“哥哥……”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带上了哽咽,眼圈红红地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一定要小心。”
墨尘看着妹妹,心中软成一片。他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样揉揉她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装扮和所处的环境,又硬生生顿住,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他用的依旧是“墨清池”清软的声音,但语气里带着属于兄长的沉稳和令人安心的力量,“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联系。”他示意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
墨月用力点头,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滚落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擦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快去吧,清池……姐姐。”
这一声“姐姐”,叫得两人心头都是一颤。
墨尘深深地看了妹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他不再犹豫,拉起行李箱,拎起旅行袋,转身,迈开了走向青璃学园大门的步伐。
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裙摆随着动作划出优雅的弧线,任谁看去,都是一位从容自信、即将开启崭新学园生活的美丽少女。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踏在光洁的石板路上,都如同踩在刀刃之上。
只有站在原地的墨月知道,哥哥那看似坚定的背影里,承载了多少无法言说的重量。
墨月站在原地,直到那个穿着米色百褶裙、拉着行李的纤细身影,彻底消失在青璃学园那扇巨大、华丽且森严的大门之内,仿佛被一只巨兽悄然吞噬。
她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将脸埋在臂弯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而走入青璃学园的墨尘,感受着身后视线的消失,感受着周遭完全陌生的环境和投射过来的各种目光,他强迫自己挺直脊梁,将所有的忐忑、不舍与迷茫,死死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
从现在起,她是墨清池。
只是墨清池。
她的战斗,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