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学园的入学考试并未安排在喧闹的礼堂,而是设在几间静谧宽敞的专用考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檀木气息,无形中便给这场考核增添了厚重的分量。墨清池手持准考证,跟随引导的学姐穿行在回廊之间,目光平静地扫过沿途悬挂的历代名家仿作,心中那份属于“墨尘”的底蕴,让她在面对这等艺术氛围时,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考核的第一项,是“琴”。
考室布置得极为雅致,一架古琴置于案上,香炉中青烟袅袅。考官是三位气质沉静的女先生,端坐于前方。考核方式是考生现场演奏一段旋律并阐述对其意境的理解。
当墨清池在琴案前坐下,调整呼吸,将手指置于冰凉的琴弦上时,数月来在顾先生严格教导下形成的肌肉记忆自然而然地苏醒。她演奏的是一段《幽兰操》的选段,指法算不上多么精妙绝伦,但每一个音符都清晰准确,节奏平稳,更难得的是,她抚琴的姿态自然优雅,低眉信手间,自有一股沉静气度流淌而出。
演奏完毕,她抬起眼,用那清软的嗓音,结合白芷老师教导的文学修辞,将这段旋律所表达的幽谷兰花清雅高洁、孤芳自赏的意境娓娓道来,言辞不卑不亢,理解独到却不显突兀。
三位考官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在评分册上留下了记录。
第二项,“棋”。
考场内摆放着数十张棋桌,考生两两对坐,并非互相厮杀,而是各自面对一份精心设计的残局,在规定时间内写出破解思路,并与考官进行简短的口头推演。
墨清池抽到的残局,黑棋看似占据优势,实则有一处隐蔽的漏洞。她凝神细观,脑海中迅速闪过白芷教导的种种定式与计算。她并未选择最激进、最能体现计算力的屠龙手段,而是构思了一条利用对方漏洞,逐步蚕食、最终以微弱优势取胜的稳健路线。在向考官阐述时,她语气平和,条理清晰,着重分析了局面转换与“势”的积累,完美契合了青璃所推崇的“沉稳灵动、谋定后动”的弈棋理念。负责她这一桌的考官,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听完她的阐述后,抚须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第三项,“书”。
考场内长案铺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考题并非简单的临摹,而是给定一个主题词“清韵”,要求考生现场创作一幅书法作品,字体不限,但需体现词意。
这对墨清池而言,是挑战,也是机遇。挑战在于,她必须彻底收敛“墨尘”笔下那份力透纸背的雄浑气魄;机遇在于,她可以展示数月来苦苦磨炼出的、那种清秀而不失风骨的新字体。
她略一思忖,选择了行楷。蘸墨,运腕,落笔。笔尖在宣纸上流畅地滑动,不再是颜体的宽博开张,而是化为了更为纤细灵动的线条。结构疏密得当,笔锋藏露有度,整体看去,字迹清丽脱俗,圆润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韧劲,仿佛幽兰叶片,柔而不弱。尤其是“韵”字最后一笔,自然舒展,余味悠长,恰到好处地呼应了“清韵”的主题。
她搁下笔,安静退到一旁。一位负责巡视的中年女考官在她案前驻足良久,仔细端详着她的字,最终微微点头,低声对旁边的助手评了一句:“笔性灵秀,已初窥门径,难得。”
最后一项,也是墨清池最具底气的——“画”。
画室的考题更为开放:“以‘初’为题,作画一幅,形制不限,一炷香为限。”
“初”?这个字含义万千,可以是最初的萌芽,初见的惊艳,也可以是初心的坚守。考场内其他考生有的已经开始研磨铺纸,画起了初荷、初雪或是少女初妆。
墨清池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她不能画得过于磅礴,暴露“心源笔法”的根基,也不能画得过于匠气,泯然众人。她需要一幅既能展现惊人天赋和独特视角,又符合“墨清池”年龄与身份的作品。
香已燃过三分之一。
她忽然灵光一闪。她没有选择常见的花鸟人物或山水,而是摊开一张扇面形的熟宣。她以极淡的墨色,寥寥数笔,在扇面右下角勾勒出半截刚刚破土而出的、娇嫩却挺直的幼芽,旁边点缀着一颗欲坠未坠的露珠。画面大片留白,意境空灵。然而,她在这极简的画面上,运用了极为精妙的技巧——那幼芽的线条,看似柔弱,实则内含一股蓬勃的生命力,那是她将“心源笔法”的意念极度收敛后,凝于笔尖的体现;而那滴露珠,她用极细微的墨色浓淡变化,表现出了晶莹剔透的光泽感和即将滑落的动态,堪称点睛之笔。
整幅画作,构图新颖,笔墨简练,却将“初生”、“希望”、“脆弱与坚韧并存”的意境表达得淋漓尽致。更重要的是,它完美地控制在了一个“天才少女”可能达到的极限范围内,既惊艳,又不至于引人过度深究。
当她落下最后一笔,轻轻搁下毛笔时,香炉内的那柱香也恰好燃尽。
她感觉到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道来自不远处,那位穿着严谨、气质清冷的女生,她记得引导学姐称呼她为林丝韵,对方看着她的画作,眼中闪过一丝审视与讶异。另一道目光则更为锐利,来自斜后方一个穿着打扮更具现代感、眼神灵动的女生,似乎是叫苏砚心,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
墨清池心中微凛,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她将自己的画作与其他工具整理好,安静地退出了画室。
为期一整天的入学考试终于结束。
走出考室,夕阳的余晖洒在学园古老的建筑上,镀上一层暖金色。墨清池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高度集中后的松懈。她独自走在返回临时安排给新生休息区的路上,脑海中回顾着这一天的经历。
琴的平稳,棋的稳健,书的转变,画的收敛……她不知道自己最终能取得怎样的成绩,但她确信,自己已经将“墨清池”这个角色,在青璃学园的初次正式亮相中,发挥到了当前所能达到的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