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古籍修复室那栋寂静的建筑,室外的阳光和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墨清池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脚步看似平稳,胸腔里却如同揣着一只受惊的雀鸟,扑棱棱地撞击着肋骨。那本深蓝色无名笔记的内容——那几个独特的笔势示意图,那几段关于“内息引墨”、“意与笔先”、“神与境合”,以及最终引动“真韵”的隐晦描述,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深处。
她不敢直接回宿舍,生怕柳梦璃敏锐地察觉到她此刻异常的精神状态。她绕路去了图书馆,找了一个最僻静的角落,假装查阅资料,实则紧闭双眼,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勾勒、记忆那些笔势的每一处转折,默诵那些玄奥的注释。直到确认每一个细节都已牢牢记住,几乎形成了一种肌肉记忆般的本能,她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紧迫感——记忆会模糊,她必须尽快找到机会,将这些内容安全地誊录下来。
当她终于推开301宿舍的门时,柳梦璃正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摆着几个可爱的卡通饭盒,里面装着显然是烘焙社活动的成果——造型有些笨拙但充满童趣的小饼干和纸杯蛋糕。
“清池!你回来啦!”柳梦璃抬头,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眼睛亮晶晶的,“快尝尝我们今天做的饼干!我特意给你留了最好看的几个!”
那欢快的声音和甜腻的香气,瞬间将墨清池从那个充满陈旧墨香与沉重秘密的世界拉回了现实。她努力扯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放下书包,走到柳梦璃身边坐下,拿起一块小兔子形状的饼干,送入口中。黄油和糖分的香甜在舌尖化开,带着些许烤过火的焦苦,是独属于柳梦璃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味道。
“很好吃。”她轻声说,语气里的疲惫并非完全伪装。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和巨大的信息冲击,确实让她感到心力交瘁。
“嘿嘿,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柳梦璃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随即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关切地问,“清池,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古籍修复室的工作很辛苦吗?是不是都是灰尘,呛得不舒服?”
“嗯,有一点。”墨清池顺势承认,揉了揉太阳穴,“主要是需要一直很小心,精神有点紧绷。”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那你快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柳梦璃立刻建议道,“我帮你放热水!”
看着柳梦璃忙不迭跑向浴室的背影,墨清池心中涌起一丝愧疚。这个女孩毫无保留地向她释放着善意和关心,而她却不得不将最大的秘密层层包裹,甚至利用她的单纯来掩饰自己的异常。
热水确实缓解了身体的疲惫,但无法冲刷掉心底的沉重。氤氲的水汽中,墨清池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布满水珠的瓷砖上划动着,勾勒的正是那几个笔势的轨迹。“内息引墨……”她喃喃自语,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不同于寻常绘画技巧的力道与意念要求。这不仅仅是手上的功夫,更涉及到一种内在气息的引导与精神的高度集中。她意识到,即便知道了方法,要达到能够引动“真韵”的境界,也绝非易事。
接下来的几天,墨清池的生活看似恢复了常态。上课,笔记,社团活动,与柳梦璃嬉笑打闹。但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她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被用来进行两件事:一是在脑海中反复复盘、深化理解那本无名笔记的内容;二则是寻找一个绝对安全的机会和地点,将记忆中的内容誊写下来。
她不敢在宿舍里写,柳梦璃虽然心思单纯,但毕竟同处一室,风险太大。在教室或图书馆的公共区域更是想都不要想。她需要一个完全私密、不会被打扰、且即使留下笔迹也能妥善处理的地方。
这个机会在一个周四的傍晚悄然来临。柳梦璃兴高采烈地宣布,动漫社要组织一次校外观影活动,晚上可能会回来得比较晚。
“清池,你要不要一起去?是一部评分很高的动画电影哦!”柳梦璃试图拉她同行。
“不了,”墨清池摇摇头,露出一个温和的、带着些许歉意的笑容,“我还有点课堂报告的资料要整理,你们去吧,玩得开心点。”
她需要这个独处的夜晚。
确认柳梦璃离开,并且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后,墨清池反锁了宿舍门,拉紧了窗帘。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台灯,让光晕仅仅笼罩住桌面这一小片区域。她从书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里,取出了几张完全空白的、没有任何标识的A4纸和一支最普通的黑色水笔。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激动和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然后,她开始落笔。
首先,是那几个关键的笔势示意图。她画得极其缓慢、谨慎,力求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每一根线条的起笔、运笔、收笔,那股蕴含在其中的、独特的“势”,她都试图通过笔尖传递出来。这不仅仅是复制图形,更像是一次隔着时空的临摹和理解。
接着,是那些注释文字。她没有原封不动地照搬,而是用自己的语言,结合自己的理解,将其重新组织、诠释,记录下核心要点。她刻意改变了部分句式和用词,即使这份笔记不幸被人看到,也几乎不可能直接联想到那本原始的无名笔记,更不会暴露“心源笔法”和《江雪行旅图》的秘密。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台灯的光晕下,她的侧影显得专注而沉静,唯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着内心的不平静。当她落下最后一个句点,将几张写满内容的白纸仔细检查一遍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完成了。最重要的线索,终于被她以实体的方式固定了下来。
但接下来是更关键的一步——如何处理这份手稿?随身携带风险极高,放在宿舍也不安全。她沉思片刻,拿出了那个用来存放重要物品的小型防火防水盒。她将这几张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入盒中,与其他一些看似重要的学习笔记、证件副本等杂物混合放在一起。这样,即使有人无意中打开这个盒子,也很难立刻注意到这几张内容独特的纸张。
做完这一切,她将盒子放回原处,仔细清理了桌面,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刚刚将桌面恢复原状,宿舍门外就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和柳梦璃欢快的嗓音。
“清池!我回来啦!哇,你在用功吗?我给你带了奶茶哦!”
墨清池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跳停,随即又强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她站起身,脸上带着刚刚结束学习的适度疲惫,迎向门口那个风风火火的身影。
“正好有点渴了,谢谢。”她接过柳梦璃递来的、还带着凉意的奶茶,指尖的微颤被冰凉的杯壁很好地掩盖。
危机暂时解除,秘密得以保存。但墨清池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理解了方法只是第一步,如何在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秘密修炼这种独特的笔法,并最终找到机会在《江雪行旅图》上验证,才是横亘在她面前最大的难题。而且,苏砚心在古籍修复室外那句似笑非笑的试探,如同一根无形的刺,始终扎在她的意识深处,提醒着她,在这所看似平静的学园里,从不缺少敏锐的眼睛。
她喝着冰凉的奶茶,听着柳梦璃兴奋地讲述电影情节,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她手中,终于握住了一缕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可以劈开迷雾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