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小筑的清晨，是被鸟儿清脆的鸣叫和穿过竹叶缝隙的、斑驳的阳光唤醒的。墨尘睁开眼，有片刻的恍惚，仿佛过去一个月在那所女子学园的一切，才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身下是熟悉的硬板床，鼻尖萦绕着竹木和旧书的清冷气息，而非宿舍里那混合着护肤品和柳梦璃身上甜香的暖融。
他起身，没有像在青璃时那样立刻坐到梳妆台前，而是习惯性地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微凉的、带着竹叶清香的晨风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院子里，露珠在青石板上闪着光，几只早起的麻雀在竹枝间跳跃。
“哥哥！你醒啦！”
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墨月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睡衣，像只轻盈的蝴蝶，从她的房间跑了出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直接冲到了墨尘的窗下，仰着头看他。
“嗯。”墨尘应了一声，看着她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的发顶，心底一片柔软。
“我让福伯送了新鲜的食材过来！今天早上我做早餐给你吃！”墨月兴奋地宣布，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伟大计划。
墨尘有些讶异，记忆中妹妹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会做饭？”
“当然……不会！”墨月理直气壮地说，随即又笑嘻嘻地补充，“但我可以学嘛！我看过食谱了！很简单哒！哥哥你等着！”
于是，假期的第一个早晨，就在厨房里一阵兵荒马乱中开始了。墨尘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走到厨房门口，就看到墨月正对着一个打蛋碗如临大敌，手里拿着筷子，动作笨拙地试图将蛋清蛋黄打散，蛋液却差点溅到她漂亮的睡衣上。灶台上的小锅里，白米粥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水放得似乎有点多，快要溢出来了。
墨尘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碗和筷子。“还是我来吧。”他的动作熟练而稳定，手腕轻巧地转动，蛋液很快被打得均匀。他又拿起勺子，轻轻搅动锅里的粥，调整了一下火候。
墨月站在一旁，看着他流畅的动作，眨了眨眼，非但没有被“抢了功劳”的沮丧，反而一脸崇拜：“哥哥你好厉害！在青璃也要自己做饭吗？”
“偶尔会简单弄一点。”墨尘含糊地应道，不想多提学园里的事情。他将打好的蛋液倒入另一个预热好的、刷了薄油的平底锅，准备煎蛋。
墨月就像个小尾巴，紧紧跟在他身后，看他煎蛋，看他切洗好的小菜，嘴里不停地问着：“哥哥，油会不会太热了？”“哥哥，蛋要煎几分熟？”“哥哥，这个咸菜要不要多放一点？”
她的问题琐碎而密集，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想要参与他每一个生活细节的渴望。墨尘没有不耐烦，一一简短地回答着，手下动作不停。他能理解妹妹的心情，数月分离，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填补那段空白，确认哥哥的存在。
早餐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虽然煎蛋的边缘有点焦，白粥煮得过于软烂，小菜也咸了点，但墨月吃得格外香甜，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
“哥哥做的饭最好吃了！”她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赞美。
墨尘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
吃完早餐，墨尘习惯性地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进行每日必不可少的笔法修炼。他原本打算去后院那处最僻静的角落。
“哥哥你要去哪儿？”他刚一起身，墨月就立刻警觉地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牛奶杯。
“去后院……走走。”墨尘临时改了口。
“我也去！”墨月立刻跳起来，跑过来紧紧挽住他的胳膊，生怕他消失似的。
墨尘看着她充满依赖的眼神，到嘴边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带着她来到后院，自己在竹林旁的空地上，以清水代墨，以大地为纸，开始练习那几个笔势。他刻意放慢了动作，收敛了气息，使得这练习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舒缓身心的、随意的书画热身。
墨月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双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没有再叽叽喳喳地提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光是看着哥哥专注的侧影，就是一种莫大的满足。阳光透过竹叶，在他身上和周围的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的动作舒缓而富有某种独特的韵律，让墨月看得有些入神。
修炼的时间比平时短了很多，但墨尘并未感到焦躁。有妹妹这样纯粹的陪伴，似乎连枯燥的练习也多了几分温情。
午后，墨月抱来了一堆她这几个月搜罗来的新奇玩意儿——有造型古怪的盆景，有据说能发出悦耳风声的风铃，还有几本她觉得哥哥可能会感兴趣的闲书。她献宝似的一一展示，然后拉着墨尘坐在回廊下，非要他评价哪个最好看，哪本书最有意思。
墨尘耐着性子，陪着她讨论那些幼稚却充满童趣的话题。期间，墨月的目光总会时不时地飘向他，然后突然冒出一句：
“哥哥，你好像……瘦了一点。”
“哥哥，你头发长了好多哦。”
“哥哥，你不说话的时候，感觉……好像更安静了。”
她的观察细致入微，带着对至亲之人一丝一毫变化的敏感。墨尘知道，这是数月伪装生活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气质、神态，甚至眼神，都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改变。他无法解释，只能含糊地应着：“学业有点忙。”
墨月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但看着他的眼神里，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混合着心疼和疑惑的情绪。
傍晚，墨尘想独自待一会儿，整理一下思绪，便拿着本书，走向二楼的露台。那里视野开阔，可以远眺竹林和更远处的山峦。
然而，他刚在露台的藤椅上坐下不到十分钟，楼梯上就传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墨月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笑嘻嘻地出现了。
“哥哥，看书累了吧？吃点水果！”她将果盘放在小几上，自己则毫不客气地拉过另一把藤椅，紧挨着他坐下，然后拿起一块苹果，递到他嘴边，“啊——”
墨尘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无奈地张口接过。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
“哥哥，你看的什么书呀？”墨月凑过头来看书名，“《艺术哲学导论》……听起来好深奥。”她吐了吐舌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旁边的椅背上，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刷一些无聊的搞笑视频，偶尔会忍不住笑出声，然后把手机屏幕凑到他面前，非要他也看一眼。
墨尘看着妹妹近在咫尺的、毫无阴霾的笑脸，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温暖体温和依赖，心中那片因漫长伪装和家族压力而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持续不断的、炙热的依恋一点点融化。
他放下书，没有再试图寻求独处。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也给并肩坐在露台上的兄妹二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墨月看着视频，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墨尘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声，目光却柔和地落在妹妹满足的侧脸上。
他知道，妹妹是想把这几个月缺失的陪伴，在这短暂的假期里，加倍地补偿回来。而他，似乎也并不排斥这种被需要、被黏着的感觉。这让他恍惚觉得，自己不仅仅是那个背负着沉重使命的“墨清池”，也还是被妹妹全心全意依赖着的哥哥“墨尘”。
夜色渐深，露台上有些凉了。墨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
“困了就回去睡吧。”墨尘轻声说。
“嗯……”墨月点点头，却还是赖在椅子上没动，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哥哥，明天我们还一起吃早餐，好不好？我还想跟你去后院看你‘写字’，还想跟你一起在露台看书……”
“好。”墨尘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她。
对他来说，这难得的、无需伪装的假期，与其说是修炼的窗口，不如说是被妹妹用最纯粹的爱意“填满”的时光。修炼可以放在深夜无人时，而此刻，他只想满足这个黏人的小丫头所有微不足道的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