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宿房间，那股无形的隔阂并未因空间的转换而消散，反而在相对密闭的环境里变得更加清晰。
墨尘径直走向浴室，关上了门，留下墨月一个人站在房间中央，听着里面很快响起的、略显急促的水流声。她知道，哥哥是在用这种方式清理自己，或许，也是在清理那些因她而起的混乱情绪。她低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拖鞋和沾满泥水的睡裙下摆，一种无力感漫上心头。
等墨尘换好干爽的衣物出来时，他已经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只是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疏离，让墨月不敢轻易靠近。
“去冲个热水澡，别着凉。”他声音平稳地嘱咐，视线却落在房间角落的行李箱上，没有看她。
“嗯。”墨月低低应了一声，抱着自己的衣物走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哥哥那句“需要想一想”像魔咒一样盘旋在脑海里。他要想什么？想他们之间“不该”有的亲近？想如何重新划清那条她拼命想要模糊的界限？她害怕那个思考的结果。
等她收拾妥当出来时，墨尘已经整理好了两人的行李，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雾气正在阳光的攻势下逐渐散去，远山的轮廓变得清晰，翠绿欲滴。
“天气好转了。”他听到她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今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景区地图上标注还有一个溶洞和一条观云索道。”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甚至带着一丝试图回归往常的努力，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淡，反而让墨月更加难过。他在履行作为“哥哥”带妹妹游玩的职责，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昨日还存在的轻松与纵容，似乎已经随着昨夜和清晨的冷雾一同蒸发殆尽了。
墨月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看向窗外。阳光灿烂，山色空明，是个适合尽情游玩的好天气。可她的心里却沉甸甸的，提不起丝毫兴致。和这样一个心事重重、刻意保持距离的哥哥一起，再美的风景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灰。
“哥哥，”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索然，“我有点累……而且，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想玩的了。”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我们……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家了？”
她说出了“回家”两个字。这本是旅程终点的寻常词汇，在此刻却仿佛带着一种妥协，一种放弃，一种对某种尚未开始就可能已经结束的可能的无声告别。
墨尘闻言，终于转过头来看她。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分辨出这究竟是她的真实感受，还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而做出的体贴退让。
墨月的眼神有些闪烁，避开了他的探究，只是低着头，用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
沉默了片刻，墨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是意兴阑珊？内心的波澜尚未平息，他需要时间和空间来独自梳理，继续强撑着扮演“好哥哥”带她游玩，对他而言也是一种煎熬。她的提议，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解脱。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稳，“那我们就订下午的车票。上午……如果你不想出去，就在房间休息，或者去民宿的公共区域坐坐也好。”
他没有坚持，甚至没有多问一句“真的不想玩了吗？”，就这样干脆地同意了。
这反而让墨月心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期待也熄灭了。她宁愿哥哥稍微挽留一下，或者表现出一点遗憾，那样至少证明他对这次旅行、对她的陪伴还有不舍。可他只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她的提议，安排着归程，理智得近乎冷漠。
“嗯。”她再次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缓慢而沉闷。
墨尘用手机查询车票、办理退房手续，动作高效而沉默。墨月则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逐渐明媚起来的阳光，心里却一片灰蒙蒙。她拿出手机，随意地翻看着前几天拍的照片——竹海里哥哥清浅的笑，瀑布前她搞怪的姿态，还有昨晚星空下……那些充满欢声笑语的画面，此刻看来竟有些遥远和不真实。
曾经充盈在两人之间的自然亲昵，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了。她不敢再像之前那样随意地靠近他，拉扯他的衣袖，或者用带着撒娇意味的语气说话。而墨尘，也始终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言语行动都规范在“兄长”的框架内，不再有丝毫逾越。
偶尔的眼神交汇，他也总是率先移开视线，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眸，此刻像蒙上了一层雾，让她看不透，也不敢深究。
中午，他们在民宿的餐厅用了简餐。气氛依旧沉默。周围的游客谈笑风生，更衬得他们这一桌异常的安静。墨月食不知味地拨弄着碗里的食物，偶尔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墨尘。他吃得很少，动作优雅却带着心不在焉，目光时常落在窗外某处虚空，显然心思早已不在此地。
“哥哥，”墨月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找了一个安全的话题，“我们等会儿直接去车站吗？”
墨尘收回目光，看向她，点了点头：“嗯，时间差不多。从这里到车站还需要一段时间。”
“哦。”墨月低下头，继续沉默。
办理完退房，坐上前往车站的预定车辆，看着民宿和那片承载了复杂记忆的山水在车窗外逐渐远去，墨月心里空落落的。这趟原本充满期待的旅行，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意兴阑珊、心事重重的状态草草收场。
车上，墨尘依旧沉默。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不知是真的在休息，还是仅仅不想交流。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甚至带着一丝脆弱感。墨月看着他安静的侧颜，想起清晨浓雾中他孤寂的身影，想起昨夜温泉里他紧绷的下颌线，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次亲近，会换来如此巨大的疏远。哥哥心里，到底在挣扎着什么？那个他需要“想一想”的问题，究竟有多沉重？
列车平稳地行驶在铁路上，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家的方向越来越近，但墨月却感觉，她和哥哥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悄然滑去。那是一种她无法把握，也无法阻止的偏移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