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学园那熟悉又带着疏离感的气息,随着墨清池踏入校门而重新将她包裹。高耸的鎏金大门,修剪整齐的花木,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钢琴声,以及身边经过的、穿着同样校服、低声谈笑的女生们……一切都与她离开前别无二致,仿佛那场短暂的家庭旅行和其间汹涌的心绪,只是一场被迅速惊醒的幻梦。
她拉着行李箱,走在光洁的石板路上,裙摆随着步伐规律地晃动,玛丽珍鞋跟敲击地面发出清脆而孤单的声响。她没有过多停留,径直朝着宿舍楼走去。此刻,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重新将“墨清池”这个角色彻底融入骨血,覆盖掉“墨尘”在家庭环境中不自觉流露出的痕迹。
用钥匙打开熟悉的宿舍门,室内一片安静,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靠窗的那张床铺空着,属于柳梦璃的那一边则堆着几个可爱的毛绒玩偶,书桌上也有些凌乱地摆放着画册和彩铅。看来,她这位活泼的室友还没回来。
这正合她意。
墨清池轻轻关上门,将行李箱放在自己的床铺边,并没有立刻开始整理。她先是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郁郁葱葱的庭院和远处若隐若现的艺术楼尖顶,深深地、缓慢地呼吸了几次,试图将胸腔里那份因离别和身份转换而残留的、细微的滞涩感驱散。
然后,她才开始动手整理行李。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细致。她将衣物一件件取出,挂进衣柜,或叠放进抽屉。校服、常服、内衣、护肤品、化妆品……每一样物品都被放置在它们固定的、符合“墨清池”生活习惯的位置。这个过程对她而言,像是一种无声的仪式,通过规整外物,来规整内心,重新确认自己在此地的身份和定位。
当她刚将最后一件衬衫挂好,拉上衣柜门时,宿舍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随即被人从外面有些欢快地推开。
“清池!你回来啦!”
柳梦璃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般飞了进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她今天穿着一件印着卡通图案的卫衣,搭配牛仔裤,显得格外有活力。她看到墨清池站在衣柜前,以及旁边已经空了大半的行李箱,眼睛眨了眨,“哇,你都开始整理啦?好快哦!”
墨清池转过身,脸上已然换上了属于“墨清池”的、温和而礼貌的微笑:“嗯,刚回来一会儿。梦璃,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我去市区逛了逛嘛!一个人待在宿舍好无聊的。”柳梦璃说着,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小巧精致的纸袋藏到身后,脸上露出一点神秘又期待的表情,蹦跳到墨清池面前,“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墨清池微微一愣,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柳梦璃会特意给她带东西。看着室友那双亮晶晶、写满了“快问我快问我”的大眼睛,她配合地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轻轻摇头:“我猜不到。是什么?”
“噔噔噔噔——!”柳梦璃像变戏法一样将纸袋从身后拿出来,献宝似的递到墨清池面前,“是‘竹语轩’的桂花雪梨茶和一套书签!我看你平时好像挺喜欢喝花茶的,而且总是安安静静地看书,就觉得这个很适合你!”
墨清池怔住了,下意识地接过那个还带着柳梦璃手心温度的纸袋。她低头看去,纸袋里放着两个古朴的陶瓷罐,上面贴着“桂花雪梨茶”的标签,旁边还有一个细长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四枚的金属书签,造型是梅兰竹菊,做得十分精巧雅致。
“竹语轩”是本地一个很有名的、以售卖各种精品茶叶和文房用品为主的老字号,价格并不便宜。这份礼物,显然不是随手买的。
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上墨清池的心头,轻轻撞击着她因为刚刚重新筑起心防而显得有些冰冷的胸腔。在这种完全由女性构成的环境里,她时刻保持着警惕,习惯了礼貌的疏离。柳梦璃的热情和单纯虽然让她放松,但她始终提醒自己保持距离。然而,这份看似简单却充满细心观察和善意的礼物,像一缕阳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她自我保护的屏障。
她抬起头,看着柳梦璃那毫无阴霾、纯粹期待着看到她开心反应的笑容,一时间,那些准备好的、客套的感谢话语竟然有些说不出口。她沉默了一瞬,才用比平时更柔软几分的声线轻声说:“……谢谢你,梦璃。这……太破费了,也很用心。”
她的感谢是真诚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柳梦璃见她喜欢,笑得更加开心了,连忙摆手:“哎呀,不破费不破费!你喜欢就好!我逛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觉得超级配你的气质!”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我跟你说,他们家的桂花雪梨茶可难买了,我排了好久的队呢!”
看着她那邀功般的小模样,墨清池忍不住莞尔,那笑意真切地抵达了眼底。“嗯,我很喜欢。”她将纸袋小心地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然后从尚未完全合上的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递给柳梦璃,“这是……我从家里带回来的一点小点心,味道还不错,你也尝尝。”
这是墨月偷偷塞进她行李里的,说是让她和室友分享。此刻拿出来,倒显得恰到好处。
“真的吗?谢谢清池!”柳梦璃惊喜地接过去,立刻拆开包装,里面是造型精巧的和果子,“看起来就好好吃!”她拿起一个,满足地咬了一口,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唔…太好吃了!清池你真好!”
看着她毫无防备、容易满足的样子,墨清池心中那点因为离别和伪装而产生的淡淡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不少。在这个完全属于“墨清池”的空间里,与这样一位单纯的室友相处,竟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暂时的安宁。
“你喜欢就好。”墨清池微笑着说,开始继续整理剩下的少许物品。
柳梦璃则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叽叽喳喳地跟她分享着自己今天在市区的见闻,哪个店的衣服好看,哪家甜品店排了长队……宿舍里充满了她轻快的声音和点心的甜香。
墨清池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她将那罐桂花雪梨茶拿出来,放在书桌一角,那套梅兰竹菊的书签则小心地收进了抽屉。这些带着他人善意的物品,为这个临时栖身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真实的暖意。
窗外,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夕阳的余晖将云层染成温暖的橘红色。第二天,新的课程即将开始,“墨清池”需要以更饱满的状态去面对。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小小的宿舍里,在室友纯粹的善意包围下,她获得了一份难得的、可以稍稍喘息片刻的宁静。
整理好最后一件物品,拉上彻底空了的行李箱,墨清池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心中一片澄静。前方的路依旧布满挑战,但或许,并非所有的人际纠缠都意味着危险与算计。偶尔,也会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如同柳梦璃带来的那罐桂花雪梨茶,无声地浸润着这条孤独而漫长的伪装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