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学园的日常,如同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长卷,细节繁复,秩序井然。墨清池行走其间,已是画卷中一道自然融入的风景。与孙薇几人表面上的相安无事,让她得以将更多精力投入课业与对自身处境的更深层思考中。
然而,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近些时日却如同水渍浸染宣纸般,在她心底悄然晕开。
那是一种微弱的“牵引感”。
它并非声音,也非图像,更像是一种源于血脉或灵魂深处的、极其细微的共鸣。通常在她心神沉浸于绘画,尤其是当她调动全部精神,试图以内在的“意”去驾驭笔墨,力求形神兼备之时,这种感觉便会悄然浮现。仿佛在学园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存在着某种与她此刻状态同频的事物,正发出无声的呼唤。
这日下午,画室空旷,唯有阳光斜照,尘埃在光柱中浮沉。墨清池正在临摹一幅宋代花鸟小品,极致追求细节的还原与神韵的捕捉。她全神贯注,呼吸放缓,仿佛自身也与画中幽禽、折枝融为一体。就在笔尖羽毛细微结构即将完美呈现的刹那,那股熟悉的牵引感再次涌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一瞬,带着一种温暖的、古老的悲悯之意,隐隐指向学园后方那片被称作“静思林”的禁地区域。
她笔尖一顿,完美的线条出现了微不可察的滞涩。虽迅速弥补,但那一瞬间的心神摇曳,却未能逃过一双偶然瞥来的眼睛。
“啧。”
一声轻微的、带着点玩味意味的咂舌声从画室门口传来。
墨清池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继续完成最后几笔,这才缓缓放下画笔,转过身。只见苏砚心不知何时倚在门框上,依旧是那身不拘一格的混搭装扮,双手环胸,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更准确地说,是看着她刚刚完成的那幅画,以及她本人。
“苏同学。”墨清池微微颔首,语气是一贯的温和有礼。
苏砚心没有立刻回应,她踱步走近,目光在画作和墨清池之间来回扫视,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
“墨清池,”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她特有的、微沙的磁性,“你的画……很有意思。”她伸出一根手指,虚点了一下画中那只禽鸟的眼睛,“形抓得很准,非常准,甚至可以说精确得有些……刻意。神韵也有,但这种神韵,像是被精心‘计算’过后,再小心翼翼地‘放置’进去的。”
她抬起眼,直视着墨清池,眼神锐利:“不像是由内而外自然生发的情感流淌,倒像是……嗯,像是一个技艺高超的演员,在完美复刻某个经典角色的神态。每一分情绪,每一个眼神,都到位,但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她歪了歪头,像是在寻找更贴切的形容,“一种……‘扮演感’?或者说,是‘塑造感’?仿佛有一个强大的内在意识,在强行约束和引导着外在的表现,力求达到某种预设的完美标准。”
墨清池的心缓缓沉了下去。苏砚心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心源笔法”的字眼,她的观察完全基于画面本身和墨清池作画时流露出的极其细微的气质。然而,这种洞察力已经足够惊人,她精准地捕捉到了墨清池最核心的状态——那种以强大精神意志驱使、约束自身,去“扮演”一个理想形象的本质。这本身,确实暗合了墨家先祖“以心塑形”理念的某种极端化体现,只是苏砚心并不知道这背后的传承名目罢了。
“苏同学说笑了,”墨清池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的波澜,声音依旧平稳,“作画本是尽心尽力之事,力求形神兼备,何来‘扮演’一说?或许只是我个人技法尚不纯熟,让苏同学产生了错觉。”
“错觉?”苏砚心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她绕过画架,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处那片幽深的“静思林”,语气变得有些飘忽,“青璃学园很大,历史也很长。有些古老的……存在,会对特定的‘状态’产生反应。”她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墨清池一眼,“尤其是那种,内在意志与外在形态之间存在显著张力,却又被某种强大力量强行统合在一起的‘状态’。这种状态,就像水面上即将碎裂却又被冰封的涟漪,很独特,也很……引人注目。”
她的话,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墨清池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苏砚心显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在“召唤”,但她似乎能感知到那种“召唤”所回应的特质!她是在暗示,学园里有某种东西,对墨清池身上这种因极致伪装而产生的“内在塑造外在”的张力状态有反应?
“我不太明白苏同学的意思。”墨清池选择以不变应万变,维持着表面的困惑与平静。
苏砚心耸了耸肩,似乎并不期待她真的明白。“就当是我随口胡诌吧。”她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侧头说道,“不过,如果你哪天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觉得某个地方特别‘吸引’你,或者画画时有种奇怪的‘共鸣’……”她顿了顿,留下一个模糊的笑容,“不妨顺着感觉去看看。当然,前提是,别违反学园规定。”
说完,她便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脚步声渐行渐远。
画室内重归寂静。
墨清池独自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凉。苏砚心的话,虽然充满了猜测和不确定性,却像一把钥匙,为她心中那莫名的“牵引感”提供了一个极其可能的方向。
不是因为“墨清池”这个身份,而是因为她此刻存在的“状态”——那个为了家族和责任,以男性之身,凭借强大的“墨尘”的意志,强行“塑造”出“墨清池”外在形态的、充满内在张力的状态。这种状态,无意中触及了学园深处某个古老存在的感应机制?
这与先祖墨文渊“以心塑形”的理念何其相似!难道,那深处的存在,与先祖有关?
这个猜想让她心跳加速。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不仅是机遇,更可能隐藏着巨大的风险。她的秘密,是否会在那种“共鸣”中被进一步窥探?
她再次望向窗外那片神秘的“静思林”,心中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前路却显得更加幽深难测。苏砚心基于敏锐观察力的猜测,为她指明了方向,却也带来了更深的警惕。
她必须更加小心。在拥有足够的力量和把握之前,那隐约的召唤,只能暂时作为藏于心底的一个秘密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