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选择在一个周五的傍晚。学园惯例,周五晚上没有强制晚自习,许多学生会选择离校返家或是在市区活动,校园内人流会明显减少。加之秋日昼短,天色暗得早,为潜入提供了天然的掩护。
墨清池提前做了周密的准备。她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便于活动的运动服,外面套着青璃学园常见的深色校服外套,脚上是软底的运动鞋。她没有携带任何可能暴露身份或目的的物品,只将那个加密通讯器贴身藏好,以防万一。她仔细研究了学园地图上“静思林”标注的大致方位和可能的巡逻路线,规划了一条相对隐蔽的接近路径。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柳梦璃。此事关乎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不能将任何潜在的风险引向他人,尤其是对自己毫无防备的室友。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湮没在天际,暮色如同稀释的墨汁般缓缓浸染校园时,墨清池悄然离开了宿舍区。她没有走主干道,而是选择沿着图书馆后方、靠近艺术学院实验楼的一条僻静小径前行。路灯尚未完全亮起,树影幢幢,将她的身影很好地隐藏其中。
越靠近“静思林”标注的区域,周遭的环境越发幽静。寻常的虫鸣鸟叫在这里似乎都绝迹了,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单调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落叶和湿润泥土混合的气息,带着一种不同于学园其他区域的、近乎原始的沉寂。
她看到了那块不起眼的、写着“学园禁地,禁止入内”的标识牌,锈迹斑斑,立在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入口处。就是这里了。
墨清池停下脚步,最后一次环顾四周,确认绝对无人。她深吸一口气,那股熟悉的、源自林深处的牵引感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不再是模糊的呼唤,而是一种明确的指引,仿佛在为她引路。
她不再犹豫,侧身绕过标识牌,踏入了那条荒草丛生的小径。
一踏入林地的范围,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发生了变化。温度似乎降低了几度,光线也更加晦暗。参天古木枝桠交错,遮蔽了大部分天光,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缝隙洒落,在铺满厚厚落叶的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影子。脚下的落叶层极其松软,踩上去几乎不发出声音,反而更添了几分诡秘的寂静。
她沿着那无形的牵引感指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向林地深处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目光不断扫视着前后左右,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随着深入,她注意到周围的树木形态开始变得有些奇异。有些树干扭曲盘旋,如同挣扎的人体;有些枝叶的生长方向违背常理,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扭转。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能量波动,与她运转“心源笔法”时的感觉有些类似,却又更加古老、磅礴,并且带着一种……温和的排斥感?
是的,排斥。虽然那牵引感在引导她,但这片林地本身蕴含的力量场域,却对她这个外来者,尤其是对她身上那“以心塑形”的强烈意志,隐隐透着一种审视和疏离。仿佛这片土地本身,承载着苏清音“以形养心”的烙印,对与之相悖的理念天然存在着隔阂。
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潜入深水,越往深处,水压越大,呼吸也略微有些困难。她不得不更加集中精神,运转“心源笔法”的心诀,以自身的内在意志去对抗这股外部的压力,维持着形神的稳定。这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在她与这片秘境之间悄然展开。
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她来到了一小片林间空地。空地的中央,并非想象中的亭台楼阁,而是一片异常平静的、如同镜面般的水潭。潭水幽深,呈现出一种近乎墨黑的颜色,倒映着上方被古木切割成奇异形状的天空,纹丝不动,仿佛凝固的时光。
而水潭的对面,靠近山壁的位置,赫然矗立着几座……石雕?
墨清池的心跳陡然加快。她屏住呼吸,放轻脚步,缓缓靠近。
那并非完整的雕像,更像是半成品,或者说,是“生长”到一半就被中止的形态。其中一座,下半部分还是粗糙的、未经雕琢的山岩,而上半部分却隐约显露出一个盘坐的人形轮廓,面部模糊,但姿态沉静,仿佛正在冥想。另一座,则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鸟,翅膀的羽毛细节栩栩如生,但鸟喙和眼睛的部分却仍与背后的岩石相连,像是被封印在其中,未能完全挣脱。
这些石雕散发着浓郁的艺术气息和一种……未完成的遗憾感。它们完美地体现了“形”在自然状态下的挣扎与蜕变,仿佛在诠释着苏清音“以形养心”理念中,尊重形体本身、引导其自然升华的过程。
墨清池的目光被这些半成品石雕深深吸引。她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精妙而强大的意念,那是对“形”的深刻理解和极致尊重。这与她所践行的、强行“塑造”外在的“以心塑形”,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她绕着水潭缓缓行走,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在水潭另一侧的边缘,湿润的泥土上,她发现了一些模糊的、非自然形成的刻痕。她蹲下身,用手轻轻拂开表面的落叶和苔藓。
刻痕很浅,像是用树枝随意划下的,但组合起来,却隐约能辨认出几个古老的字体:
“形骸……非桎梏……”
后面似乎还有字,但被流水和岁月侵蚀,已经模糊难辨。
“形骸非桎梏”……墨清池在心中默念。这像是一句箴言,或者说,是苏清音理念的核心阐述之一。身体形骸并非精神的枷锁桎梏,而是滋养心灵的土壤与载体。
这一刻,她对自己所走的道路,对先祖的理念,产生了更深一层的思考。强行塑形,与顺形养性,究竟孰对孰错?还是说,这两条路,本就如同阴阳两极,并无绝对的高下,只是通往“灵犀真境”的不同路径?
就在她沉浸在思考中时,那股一直指引着她的牵引感,突然变得异常强烈,源头直指水潭深处!
她猛地抬头,望向那墨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潭水。难道……秘境的核心,在这水潭之下?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林间仅有微弱的星月光辉透过枝叶缝隙,勉强提供一点照明。探查水潭深处,显然不是此刻能做的事情。她没有携带任何照明和水下装备,贸然行动无异于自杀。
而且,她进入的时间已经不短,必须在天完全黑透、可能引起他人注意之前离开。
墨清池深深看了一眼那平静得诡异的水潭,将“形骸非桎梏”这几个字牢牢刻在心里。她最后环顾了一下这片奇异的林间空地,将那几座未完成石雕的影像印入脑海,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路,小心翼翼地向外退去。
退出“静思林”范围,重新感受到学园寻常的空气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人声时,墨清池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后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这次探索,时间虽短,却信息量巨大。她确认了秘境的存在与性质,感受到了两种理念的无声碰撞,发现了那些蕴含深意的半成品石雕和那句关键的箴言,更重要的是,她锁定了下一步需要探查的目标——那神秘的水潭。
风险与机遇并存。她触摸到了秘密的边缘,但也更清晰地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下一次再来,她需要更充分的准备。
夜色中,她的身影悄然融入返回宿舍的人流,无人察觉这位看似文静的少女,刚刚从一片承载着百年执念的禁忌之地归来。而她的眼中,除了疲惫,更多了一份明晰的目标和沉甸甸的思索。